他沉默片刻,道:“今日之事,是我无礼了,我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责怪你。”
“我知道。”她轻轻点头,“你是主帅,担负着军中数万人的性命,一时情急也是在所难免,况且军妓虽为起因,但我制作的符篆,也确实诱发了病症的蔓延。这次若非叶夫人,恐怕你我皆已落入临渊君的陷阱。”
见她提起临渊君,摇光眸色愈发深沉。
她盛了一碗鱼汤,转移开话题:
“不说这些了,你尝尝?我可熬了大半天呢。你之前在棘藜岭给我烤鲭鱼,这碗鱼汤就算是还你的。”
鱼汤是鲫鱼煎到金黄,滚水熬成的,奶白奶白的汤上浮着一层翠绿的葱花,舀一勺烫嘴的鲜。碗底还沉着软嫩的豆腐,吸饱了汤汁,抿化在舌尖,姜香裹着胡椒的微辣窜进鼻腔,暖意从胃里蔓延。
想起棘藜岭的三日光阴,摇光的眼里总算浮现出一抹笑,抿了口鱼汤后,舒展眉头道:“竟然是鲫鱼。”
因为最近两军对垒,若幽河上浮满死尸,荷华担心摇光嫌弃,特意解释道:
“不是从若幽河里抓的,是差人从云梦泽边买的,干净得很。”
他颔首,“没事,我不介意,只要是你下厨的都行。小时候生病,母妃也曾亲自为我熬过鲫鱼汤,只可惜她故去之后,多年不曾尝到,因而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感慨。”
摇光向来很少提起华阳夫人的事,荷华也没有多问。她很早的时候便知道华阳夫人是自缢去世,算是宸王烨与摇光之间的一个心结。
既是心结,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开解。
不过才喝了几口汤,摇光眼里那抹笑意又黯下去,他问:
“听说你那里的蟠姜被人故意加了硫磺,好让染病的将士加快发病,那人查出来了没有?”
荷华在矮案的另一边坐下,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浓稠的鱼汤,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蟠姜是萧珩送来的,我担心萧家恐怕和临渊君有关系。”
摇光蹙眉,“等此战结束,孤回延夏城,好好审问一次萧珩。”
她弯眼笑了笑,“你先喝汤吧,后面还得想行军打仗的事,延夏城那边,交给我便是。”
于是摇光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喝汤。
大半日未曾饮食,此时确实饥饿,他又不是个吃饭说话的性格,于是一时间营帐里只剩下油灯的灯芯噼啪爆开的响声。
不知不觉,一铜豆鱼汤便见了底,摇光抬起眸,只见昏黄的烛火里,荷华眉眼温柔,恍惚里竟有种不是在军营,而是在家的错觉。
荷华将铜豆的盖子重新合上,夜色已深,她不便久留摇光帐中。正要出去,忽又顿足,回眸看他,轻声问道:
“今日我问叶夫人,得知杨梅疮极易通过房事传染,临渊君用此毒计,也是算准了将士好色。我想……之后是否可以废除军妓制度?行兵打仗,难道将士一定要女子给他们发泄取乐,才能打胜仗吗?”
摇光垂眸,军妓制度由来已久,最早来源于他曾祖父在灭犬戎时创立的“卒妻制”。卒妻主要来源于三类女性:罪臣妻女、战亡寡妇、掳掠妇女,被强制编入军队,随军迁徙。
这些可怜的女子白天承担缝补、护理等杂役,夜晚成为士兵的慰籍对象,稍有不慎,还会因拖累行军而被斩杀。
其实他少年时刚到军营历练之际,也看不惯这个制度,然而祖宗之法不可变,即便他想更改,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现如今,既然军妓会被敌人拿来传播疫病,确实……到了不可不变的时候。
许久许久,他总算抬起眼眸,对荷华道:“那就依母后所言,从今日起,孤会下令,军中不会再有营妓出现。但——”
他顿了顿,“是否要彻底取消卒妻制,还得等回王都后,请示父王,否则便是僭越。”
“我知道。”荷华颔首,“殿下能够如此,已是尽力。陛下那边,本宫回去之后,自会与他商议。”
她刚撩开门帘,却被摇光叫住。
“荷华,”他凝视着她,一双眸子深邃清寒,仿佛清泉映月,轻声道,“僭越的事,我来做就好,你无须惹怒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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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若幽河畔,有萧声孤寂回旋。
“——是临渊君在吹箫啊。”
时鸣滚动着轮椅,朝浅滩的芦苇荡旁一个小小的背影而去。
姜璘闻声转身,拱手作揖:“先生。”
“因何郁郁?”见姜璘面上似有泪痕,他温声问道。
“听到老师的箫声,一时想起家里的旧事,故而落泪。”姜璘回答。
颜瑾虽然与宸国对立,但因为一段师生之情,姜璘依旧尊称他为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