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白烟里,她注视着荷华,轻声道:
“王后替我姊妹二人求情,又出手保全幼弟的事,妾已经听人说过了。王后对姜家有大恩,妾没齿难忘。”
“姜璘有麒麟之才,本宫也只是惜才而已。”荷华如此道,“但他往后的境遇如何,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姜姒点点头,“妾明白。”
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一树初开的桃花。
粉白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零落成泥,就像自己悄然流逝的生命一样。
蓦地一声叹息。
“其实……妾刚来长门园的时候,是怨恨过王后的。”
听见姜姒的话,荷华没有意外。
毕竟自己之前处罚过她,又揭露了她假孕的事,姜家的倾覆,也是因她追查太仓贪污案而起。
这样的情况下,姜姒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同自己说话,而不是厉声诅咒自己,已是庆幸。
“争宠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为何偏偏要选择假孕?”荷华问她,“陛下子嗣不丰,你这是犯了他的大忌。”
姜姒默然一瞬,道:“姝儿进宫之后,陛下对她宠爱有加。与此同时,我因禁足而备受陛下冷落,一时情急,出此下策。再加上……”
似是有些难堪,她声音逐渐变低:
“思慈告诉我,可以利用假孕,伪造流产之象,栽赃陷害王后,博得陛下怜惜。母亲听了,也觉得那不失为一个办法,所以替我在南荒一带重金求购思母草,让脉息紊乱……”
她长长叹息一声:“妾落得如此境地,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荷华唯有沉默。
后宫争宠,也是一场看不到硝烟,却同样在流血的战争。
但她从不觉得自己是这场战争的获胜者。
因为,宫墙之内,无人能赢。
姜姒继续道:“不过在长门园住久了,妾听外面巡逻的侍卫说,因为粮草短缺,华容道饿死、战死的人不计其数,从宸国出征时三万余人,回来却只剩下一半不到,不知多少百姓,等不到他们的亲人归乡。妾就明白,姜家之罪,罪无可赦……”
“只是,”她忽然别过脸,凝视着荷华,问她,“妾的父亲并不是那样贪赃枉法的人,难道真的是因为妾的缘故,他才利欲熏心,犯下如此大罪吗?妾听说,是丞相、丞相大人——”
荷华点头:“顾丞相已在狱中自尽,从属官员尽数处死。但陛下顾全三朝老臣的体面,没有昭告天下,对他的亲眷从轻发落。”
对比姜家满门抄斩的遭遇,姜姒心如刀割,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半晌,她又道:“可顾丞相又要这笔钱做什么呢?妾在含章殿的时候,便听说王后是卖掉大半紫宸宫里的珍宝,才凑齐萤川叶氏要的黄金。如果丞相府那里有黄金,王后不可能如此……”
不愧是曾经的宠妃,姜姒很快就发现问题的关键。
听到她的疑惑,一旁煎药的姜姝也停下扇风的动作,看向荷华。
荷华环顾一周,将门窗掩好后,面对姜家姐妹二人的殷切目光,缓缓开口:
“因为,是陛下。陛下想要修筑陵寝,但,国库空虚。”
“而这,也是姜大人和顾丞相,在狱中接连自尽的真正原因。”
一语既出,四下寂静。
得知姜家覆灭的罪魁祸首,姜姒用手狠狠捶着床铺,又哭又笑,“所以不是妾,而是陛下?让姜家落得如此境地的人,竟然是陛下……”
她蓦地爆发出一声哭喊:“陛下,你害得我姜氏一族好苦啊!”
“噗”的一声,伴随着姜姝“长姊”的惊叫,一蓬鲜艳的血珠自姜姒口中喷出,整个人向旁边一歪!
竟是生生呕出自己的心头血。
吐血之后,本就每况愈下的姜姒,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倚在妹妹怀里,紧紧抓住荷华的手,一双眼睛闪烁着最后的亮光。
“王后殿下,妾知道自己曾经得罪过您,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妾,妾只有这一个妹妹,往后在紫宸宫里……”
话未说完,她又是一阵咳嗽,点点血珠染红罗裳。
荷华眼眸微垂。
是谁在耳边喃喃低语?
清荷小苑内,病重的母妃躺在床榻上,握住长姊静纾的手,喃喃:
“妾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望公主到了宸宫以后,多多照拂于她……”
还有同样是长门园里,重病的长姊对着宸王烨低低恳求:
“荷华是妾的妹妹,还望陛下成全她的心意,令她成为女史……”
时过境迁,当年紫宸宫里那个惴惴不安的少女,终于从需要别人保护的弱质女流,渐渐成长为别人的保护者。
她总算抬起眸,允诺姜姒:
“好,本宫答应你。本宫在紫宸宫一日,便会照顾姜良人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