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梳头的宫女都看出来,耳语道:
“姜良人是想向小君寻求庇佑呢。”
听见小宫女的碎嘴,荷华摇头叹道:
“哪里是为了自己寻求庇佑,是为了她的弟弟姜璘还有姜家活着,却在边关与披甲人为奴为婢的幸存者。陛下虽夷了姜氏七族,但七族之外的人,可都指望着姜璘和她了。”
想起什么,她又问念薇:“姜璘在明华殿和时鸣相处如何?”
念薇回复:“十六公子说他天资聪颖,不负玉麟公子的美名,只可惜有些郁郁寡欢,平日里不大说话。”
荷华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摇光身为太子,事务繁忙,因而姜璘去了明华殿后,是由担任太子冼马的时鸣带着,教授他相关礼仪。
说来感慨,两人一前一后并列四公子之名多年,却是在一个国破,一个家亡之后,才真正会面。
按照摇光的想法,等姜璘该学的都学完,便会将他调往少府,先从尚书身边的侍童开始做起,也免去他在宫廷内走动,要净身的痛苦。
这对现在的姜璘而言,已是殊为不易。
他若还是想不开,荷华也没有办法。
多少风流人物,住不多时,来去匆匆,最后无一不是云散高唐。
哪怕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哄了哄摇篮里的小璇玑后,荷华缓步前往正殿,接受参拜。
小姜姬已经在殿里等候多时,见荷华过来后,慌忙起身行礼。
她今日穿了一袭蜜合色的曲裾长裙,挽着浅青的披帛,明明是极淡雅的颜色,然而不知为何,她双眼通红,像是胭脂没有画好一般。
敏锐察觉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等众妃嫔散去后,荷华将小姜姬单独留下问话。
“怎么了?”
小姜姬没敢隐瞒,只是哽咽道:“回王后的话,妾,妾听闻长姊在长门园病重,一时焦急,故而失态。”
长门园,病重,长姊……
这几个熟悉的词语放在一起,骤然让荷华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
她低低叹了一声,问她:“请御医去瞧了没有?”
小姜姬含泪点头:“看过了,但……但御医说,长姊是心病,郁结成疾,药石罔顾。她一直……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和姜家。”
荷华不由得默然。
许久,开口:“备车,本宫带姜良人,去长门园探望姜姬夫人。”
虽已是仲春,长门园依旧萧索死寂。
斑驳宫墙下,几株枯树歪扭着枝干,倔强探进视野。庭院里荒草疯长,肆意侵占着每一寸土地,杂乱无章。地上还散落着些腐朽的木片、破旧的宫装残片,更显得这里凄清落寞,无人问津。
小姜姬还是第一次来长门园。
见长姊从含章殿搬到如此破败之地,更是心酸难忍,一路走来,眼里始终水汽氤氲。
和静纾不同,大姜姬的住处位于长门园的偏僻角落,荷华在园中七绕八绕,才找到地方。
还未入内,便听见里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
“长姊!”认出声音,小姜姬推门而入。
见到布满裂纹的木榻上的苍白孱弱女子,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呜咽出声。
“姝儿?你怎么来了……”姜姒一边咳嗽着,一边挣扎着起身。
即便手臂枯瘦如树枝,她的腕上仍带着那只初次承宠后,宸王烨送她的红翡手镯。一抹朱红如烟霞横流,愈发衬得她肌肤灰暗。
姜姝抹了把眼泪,抽泣道:“是王后带我来的,多亏王后,守卫才放我们进来。”
姜姒这才注意到不远处静静伫立的荷华,努力地爬下床想要向她行礼,“妾拜见……”
荷华叹息:“免礼吧。你这个样子,还是在床上好好躺着。”
她又看了眼旁边已经熄灭的小泥炉,蹙眉道:
“御医呢?怎么连药都要你自己煎?”
姜姒苦笑:“妾这个样子,能有人送药过来已是万幸……”
“没事,长姊,我也带药过来了,我现在去给你煎药。”姜姝赶忙道。
顾不得周遭脏污,四下翻找后,她找出一只还没用过的瓦罐,从袖袋里取出纸包,将里面的药材倒了进去,坐在泥炉旁边的木凳上,以火折子点燃炉里的煤炭,就开始煎药。
因为很少用火折子,火星点燃的时候,她还差点烧着自己的衣袖。
姜姒摇头:“姝儿,你在家时就没怎么做过事,进宫后更是如此,还是放下,等我身体好一点,我自己来。”
“长姊,我可以的,你先好好歇息。”
即便被劣质煤炭飘出的烟尘,呛得咳嗽连连,姜姝也不曾放下那柄缺了口的蒲扇。
姜姒拗不过妹妹,也因为确实没力气,只好由着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