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栩栩如生的幻影,在他眼前飘荡、徘徊,而后又渐渐飘远。
但记忆里那个骄傲又带着几分
阴鸷的红衣少年,如今却已化作草坡下零碎的尸块,死前那双瞪大的双眼,满是愤怒与不甘。
他该恨他的。
时鸣缓缓闭上眼睛,十指仿若痉挛般死死抠住车轮,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该恨他的。
然而,就在他试图说服自己的瞬间,心底深处却猛地泛起一丝尖锐的疼痛,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他的心脏,每一下跳动都牵扯着那痛,提醒着他,那个烈焰如火的身影,已永远地离去。
“时鸣?”阿姊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摇摇头,对荷华道:“阿姊你先回宫吧,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置,璇玑还小,不能离开母亲太久。”
荷华低低“嗯”了一声,注视着少年推动着轮椅,在满山细草里,渐行渐远。不知是否是错觉,那背影看上去,总有几分寂寥和落寞。
入夜,昭阳殿。
今年的迎新大典,宸王烨依旧称病不出,仍是由摇光代为主持。
与外面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不同,昭阳殿里一片死寂。九枝青铜灯树只点亮了寥寥几盏,地上的金砖透着冰冷的气息,往日精心摆放的奇花异草,此刻也似没了生机,蔫蔫地垂着。
让宫人通报后,摇光捧着用素帛盛放的首级,一步步踏入殿中。
首级的长发凌乱垂落,几缕发丝还黏着未干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刺目。
宸王烨静静地坐在高位之上,听到脚步声,缓缓闭上了双眼。他的呼吸极轻极缓,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那一刻,大殿之中仿若凝固了一般,死寂沉沉。
曾几何时,风从未关紧的窗缝里吹来,青铜灯树残存的火苗晃了晃,悄然熄灭。宸王烨终于出声:
“寡人知道了。”
竟是一眼,都没有看这个他曾经最喜欢的儿子。
摇光起身退出的瞬间,有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金色的光芒点亮漆黑的天幕,如繁星坠落人间,引起一片宫人的欢声笑语。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昭阳殿里,君王依旧不言不语,于高位上正襟危坐,整个人笼罩在屏风的阴影里,无人能看清楚他的神色。
唯有风声在檐角呜咽,像是谁的叹息。
持酒对长风,且任疏慵。柳烟幽巷曲桥东。忆昔并辔酣饮处,意气千重。
聚散若飘蓬,此憾无穷。今朝景似去年同。叹惋他年人渐远,谁与吾逢?
谁……与吾逢?
第81章 归乡(1)何当如此镯,恩爱无断绝。……
舟舟于行,欸乃其音。吾友将别,长送至津。
——《诗经小雅离思》
雪化之后,便是立春。
还未晨起之际,荷华就听念薇说:今日宸王烨又病了。
昭阳殿外的回廊里,宫女内侍端着痰盂、汤盆、药盅来来回回,仿佛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一看便知,宸王老狗病得挺厉害。
或许真的是老了,也可能病痛让宸王烨开始念旧,如今宫里他最宠爱的人换成了秋夫人,这次侍疾的人也是她和公子恒。
荷华有几次路过昭阳殿,总能听见公子恒背书的声音,只是宸王烨没有教他什么深奥典籍,而是一些很普通的,民间给孩子识字的书。
而秋夫人宠归宠,也没有和当初的容姬一样,拥有各种特权。
大概是被容姬母子弄怕了吧。
不得不说,容姬对宸王烨确实够狠——当日箭簇上抹的毒,哪怕是治好了,也硬生生搞得宸王烨的身体两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这样一看,除了秋夫人外,宸王烨身边的人好像都很想弄死他。
他的儿子想弄死他,他的小妾想弄死他,他的母亲直接诅咒他二世而亡,就连自己……
哦,名义上,自己是他的妻子。
很不幸,她也一直在谋划弑君这件事。
许是荷华的想法过于大逆不道,檐下铁马叮当作响,荷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身后为她梳头的宫女也放下了玳瑁梳。
“小君,垂云髻梳好了。”
荷华看向铜镜,墨缎般又厚又密的头发柔顺披散在身后,于发间束一素带,尾端轻卷,似云霞垂落,简单而优雅。晨光穿过窗棂,碎金淌落,连发丝都勾勒上一层金边。
其实她从前更喜欢九鬟仙髻这种华丽繁复的样式,然而生了璇玑以后,璇玑总喜欢伸手揪她头发,为了避免发钗伤到女儿稚嫩的肌肤,所以发式全部换成了垂云髻这种简单款,连带着装饰也变成丝带。
“小君,姜良人来请安了。”念薇拂帘而入,向她屈了屈膝。
自从荷华出手保下姜璘,将他送到明华殿,如今的姜姝像是变了个人,每日晨昏醒定,都雷打不动地来凤梧殿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