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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谣(167)+番外

作者:南淮月 阅读记录

黎明的秋岚山,漫山遍野都带着一层凛冽的寒气,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山巅,仿佛随时都会塌落下来。风在山林间呼啸而过,发出如鬼哭般的呜咽,卷动着枝头残余的枯叶,沙沙作响。

纵使刚出月子,荷华的妆容依旧一丝不苟,她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衣角在寒风中猎猎翻飞,宛如一只暗夜降临的鸦。

在她的一侧,是被绳索捆绑得严严实实的战俘——曾经不可一世的二公子玄止。

他鲜红的衣袂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墨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眸此刻寂静得犹如看不到底的深渊。

除了押送回王都的那日,宸王烨站在华章台上,略略扫了一眼和其他战俘关押在一起的玄止外,直到处决前夕,宸王烨都没有去见玄止一面,只是将一切事项,都交给太子摇光负责。

连一句单独的斥责都没有。

然而,荷华却听说,有狱卒在前一夜,看见诏狱附近有疑似宸王烨的身影,默然伫立在牢房外,风寒露清,他就那样站了一宿。

然而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走近一步。

荷华收回思绪,看向玄止:

“二公子,你还认出来这里是哪儿吗?”

她的声音冰冷,在夹杂着雨丝的料峭寒风里没有一丝温度。

玄止眯着双眼,打量周围一座座或是伫立,或是倾塌的石碑,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我还以为会是哪儿,原来是一群兆狗祭拜败军之将的地方,怎么,你把本公子带到这儿,是想让我给他们赔罪不成?”

他仰头大笑,笑声中带着嘲讽与决绝:“如果是赔罪,那本公子劝你别做梦了!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兆朝覆灭,是天意!”

荷华手指微微攥紧,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闭上眼道:

“但你不该如此对待本宫的父王和乳母!”

听到她的话,玄止皱眉,“父王,乳母?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世人皆知,兆天子在幽京失陷之际,就自焚殉国了!你若要报仇,那也该是去找父王报仇!”

荷华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一挥手,五匹健硕的战马被牵了过来。每匹马的缰绳,都被牢牢地系在玄止的四肢与脖颈之上。

等绳索全部绑好,她俯下身,附在玄止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闻言,玄止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他放声高呼:

“来人,我要见父——”

话还未说完,嘴里已被人用抹布堵死。

“行刑!”随着荷华一声令下,执刑者挥动长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战马嘶鸣,朝着五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骨骼与肌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然而因为嘴已经被堵住,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哗啦”一声,鲜血飞溅而出,在立冬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霜,洒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模模糊糊的意识里,玄止好像看见当年幽京王宫的万国宴席上,金冠羽衣的小公子,执着青铜爵,缓步前来,向他敬酒。

终身误。

“回禀王后,二公子已经没气了。”

行刑的侍卫上前,向她禀告道。

确认过玄止的死讯,荷华站在山坡上,面朝着碑林的方向,屈膝下跪,伏地叩首,缓缓行了一个面见君王的三叩九拜之礼。

指节深深陷进泥土时,她触到了某种温热的液体,不知是未干的血还是自己的泪。

远处,碑林在阴暗的天空森然矗立,那些青石方碑如同被折断的剑戟,以破碎的棱角刺破天穹。

“父王,奚夷,我……为你们报仇了。”

四野寂寂,无人回应。

破碎的尾音被北风绞碎,草浪翻涌如墨绿色的海,唯有无数断碑投下的阴影,如同千万道未阖的眼睑。

当最后一声叩首的闷响消散在暮色里,她仿佛又看见父王执剑的身影在碑林深处明灭,奚夷仍穿着那袭染透秋色的旧衣。

“阿姊。”

荒草间忽然惊起寒鸦,木质车轮碾过草丛的声音传来,回过身,一袭雪白素服的少年坐在轮椅上,眼神宁静。

——他本应准时过来,然而腿脚不便,还是晚了三个时辰才到。

注视着时鸣的断腿,荷华愈发心酸,只是默然扶住他的椅背。

时鸣双唇蠕动着,低声道:

“阿姊,你已经做到了,父王若泉下有知,定会心安。”

荷华颔首,然而眼眶依旧通红。

风卷着细碎的草叶飞向空中,时鸣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漫天飞旋的草屑,凝望着那片广袤无垠的天空。

往昔的回忆却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幽京的初遇,长平坡下的对峙,战俘营里的重逢,那些针锋相对的过往,那些背道而驰的抉择,那些充满着血泪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