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安逸没多久,昨晚王后一道懿旨下来,命他押送粮草奔赴前线——这充分说明只领空饷不干活的日子,还是很难的。
虽然他真的很向往就是了。
人年轻的时候总有许多雄心壮志,可等到最重要的亲人,都因为这些壮志差点失去的时候,就会感觉以前日子的美好。
他现在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巡逻结束后,偷偷去城外的鹿台学宫偷偷看一眼里面读书求学的妹妹。
“樊大夫,该上船了。”
时鸣的嗓音不惊轻尘地响起,打断樊离期的思绪。
抬眸看去,十五岁的少年一袭雪青色的曲裾深衣,孑然立于船头,宽大的袍袖被江风吹得微微鼓起。
他提了提佩刀,“来了。”
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后,雪白的风帆拉好,
二十五艘大型漕船载着五万石粮草,缓缓向前驶去。
时鸣站在船上,眼下泛着微微的乌青。
他昨晚彻夜未眠,将所有粮草清点好后,便马不停蹄催促工人装船,以至于现在还有点精神恍惚。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从汧灵江乘船抵达幽京,再从幽京外的大运河经过朝天堑,抵达位于运河下游的风陵渡,便到了容国,再走已被宸军攻克的戚谷关取道,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前线战场,整个时长约莫半月光景。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时公公,我看您这一脸的倦色,不如先喝点水,去船舱里休息一会?”樊离期蓦地开口,将牛皮水囊递给他。
时鸣婉拒他的好意:“不了,我还得看着大副他们,我担心他们开错方向。”
“嗨,他们都是这江上多少年的老人了,你担心这个!”樊离期一摆手,见时鸣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自顾自伸了个懒腰,朝船舱走去。
说实话,他这临危受命,也是一晚上没睡好。
时鸣为太子殿下担忧,不想休息,他可还是想的!
然而樊离期没走几步,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放哨的兵卒跌跌撞撞跑过来,“不、不好了,后面有漕船,爆炸了!!!”
说完,船舱又是剧烈一震,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橘红色的火焰裹挟着滚滚浓烟,似一条狰狞的恶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天空。
紧接着,樊离期闻到一股燃烧的硫磺气息,意识到那是什么被点燃后,他的双眸猝然睁大,果断道:
“跳!!!!!”
他拉起时鸣飞身跃出船舷,下一个瞬间,甲板轰然爆炸!
船身瞬间被撕裂,木板如纷飞的落叶,纷纷坠入河中。周遭的乌篷船吓得纷纷四散躲避,船家们惊慌失措,大声呼喊。
入水的刹那,两人无不是呛了好几大口水,樊离期一边咳嗽着,一边带着时鸣朝岸边游去。
运河的水被映得通红,河面上漂浮着烧焦的粮食,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时鸣忽然有种做梦般的恍惚。
他为兆朝王室后裔,当年宸王灭兆,长平坡下战死多少兆朝士兵,如今他却要帮着宸兵攻打容国。
哪怕虞氏篡国,但……宸王伐容,又岂是正义之战?
运输粮草的漕船失事,是不是冥冥之中,也是一种天意?
一刹那的光景里,时鸣突然就不想再管千里之外的华容道战场。
就在他跟着樊离期即将抵达对岸时,他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哭声——是岸边的一个小孩,在对着河上漂浮的金吾卫尸体喊爹爹。
他的心突然重重一颤。
即便宸王伐容非正义之战,可如今他身在宸国,他的阿姊为宸国王后,他的侄儿往后便是新的宸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眼下宸容交战的关键时期,他又岂能因为一己之私,撒手不管?!
更不要提,华容道战场上,还有多少宸兵在等待这些救命粮!宸国境内,又有多少亲人在殷殷期盼他们归乡!
终于,时鸣闭上眼,甩开樊离期的手,声嘶力竭地道:
“别管我,保粮草!!保粮草!!!”
樊离期心下无奈,然而时鸣疯狂挥舞双手,显然是心意已决,把粮草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
“妈的,就不该来这一趟。”
樊离期啐了口,费力将时鸣往边岸的位置一推后,一个猛扎,再次潜入水中,朝着不远处爆炸的船只游去,企图抢救一些幸存的粮草。
然而,进水的一刻,他的双眸突然睁大——七零八落的船只碎片里,他看到数不清的巨石随着水流,缓缓下沉!
漕船失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紫宸宫中。
“经过检查,除了时公公和樊大夫所在的前面和中间几艘漕船外,后面失事的漕船,舱底的粮草只有表面薄薄一层,底下……全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