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公公与樊大夫现下还在医馆里治疗,时公公受了些轻伤,落水后感染风寒,高烧不退。至于樊大夫,在率领士兵抢救其余粮草时,右腿不小心被船板撞断,太医院的御医已经赶过去给他接骨了……”
听着内侍的禀告,荷华气得双手发抖。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宸国境内,王都之中,究竟是哪来的贪官污吏,敢如此猖獗?!
许久许久,荷华总算让自己平静一些,她坐下来,闭上眼,问:
“眼下粮草还剩多少?”
内侍觑眼瞧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回答:
“保住了两万石。但……离前线一个月的军需,还差三万石。”
荷华咬牙,双手松开又捏紧。
倏尔之间,她脑海中惊电般掠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她不由得浑身发冷,差点倒下。最终扶着桌子,提高嗓音:
“摆驾太仓,本宫要亲自检查太仓剩下的粮草!!!”
落日熔金,晚霞的余晖洒落在古老的青瓦上,为太仓斑驳的砖石镀上一层暖色。
“王、王后?”看守太仓的仓丞孙禾见荷华亲至,吓得从床榻上连滚带爬,话都说不利索。
“开仓门。”荷华眼眸黯沉,静静道。
孙禾忙不迭点头,取出一把青铜钥匙,旋开太仓的大门。
偌大的太仓里,储粮的房子约有上百间,按照粮食种类、不同来源分门别类存放好。荷华一间间走过,粟、稻、麦、菽……
全是军民赖以生存的资源。
前面的检查都没什么问题,最后一间粮仓里,暖烘烘的谷香扑面而来。一垛垛稻谷堆成小山,金黄饱满的谷粒在微光下泛着光泽。
荷华松了口气。
她扫视一圈,确认里面的粮食无误后,正要让孙禾关门,突然,风从通风口溜进,吹起谷粒沙沙作响,荷华骤然停步。
她嗅到一丝很浅的霉味。
凝视着眼前小山堆般的稻谷,荷华不由得拧起眉头,叫了几个官兵过来,转到谷堆后方,用簸箕将表面的稻谷一层层铲开。
果不其然,除了表面覆盖的优质稻谷外,底下的稻谷,全是霉坏和掺了石子砂砾的!
孙禾脸色煞白,扑通跪下:“王后饶命、饶命啊,小的才接手粮仓两个多月,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荷华没有理会他的求饶,冷冷道:
“将他拿下!传本宫的话下去,所有的粮仓用同样的方法,重新检查一遍!!”
等所有粮仓检查完毕,荷华站在晒场前,影子被夕阳拖曳得斜长。
——正如她先前猜测的那样,太仓里剩余的五万石粮食,其中也有三分之一是霉变病坏,无法食用的。
看来贪污的人知道时鸣会在运输前认真检查,不敢以次充好,于是先拿五万石好的粮食给他瞧,等装船的时候,再做手脚。
反正到时候船一沉,死无对证,还能甩锅给容国奸细。
实际上,漕船出事后,没半天功夫,汧灵江边就抓到两名形迹可疑的青年。诏狱那边才拷打几下,两人便招供说自己是容国人,漕船爆炸是自己做的,其言之凿凿,若不是荷华听过真正的容国口音就信了!
只是对方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时鸣和樊离期都活了下来,樊离期还在抢救粮草的
时候,发现了端倪——得亏是樊离期懂武功,通水性,若换了旁人来这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荷华愈发感觉这次粮草贪污案子的水之深,几乎能将牵涉其中的每个人,都溺死在水里。哪怕是作为宸国王后的自己,也不例外。
眼下王都的太仓里只剩下不到四万石粮食可用,但如今才五月末,距离各地粮食成熟,尚有三个月光景。
以太仓目前的粮食储备,至多支撑天耀城里的人半个月的生活,这还是天耀城会有民间商人运输贩卖的粮食,以及部分百姓自己在周边开垦土地种植的粮食的情况下。
难道她真的要动王都百姓的口粮?可前线战事如火如荼,摇光孤军奋战,又能支撑多久!
荷华只感觉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想起全国粮仓统归姜堰掌管,眼下王都的太仓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于是厉声道:
“治栗内史姜堰何在?来人,将姜堰关入诏狱,本宫亲自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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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诏狱里,昏黄摇曳的烛火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血腥,锈迹斑斑的刑具随意散落,冰冷的铁栅栏后,姜堰只穿着一袭中衣,端坐在石床上,神态镇定,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