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荷华,不禁闭上眼。
若樊蓁蓁能学有所成,入尚书台为她效命,那就证明她可以在朝堂与后宫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只属于她的势力。
若她做不到,那也没关系。她走出了第一步,将来,会有更多的女子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来日如何,她不敢笃定,但,她已竭尽所能。
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
想起什么,她又问念薇:“郎中寻得如何?”
“已经带进宫了。”念薇回答,“回去以后,小君让他给您把把脉?”
荷华点头。
凤梧殿偏殿的一处内室里,老大夫年逾古稀,揣揣不安地坐在矮榻上,白发如落雪覆在青杉上,露出一截枯枝般的手腕。
今天这位客人是踩着露水,用一顶小软轿将他急匆匆接走的,再三叮嘱他不能透露风声,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即便以前也有高门大户如此行事,但这次,似乎比他预想得更严肃。
荷华进来的时候,檐下铁马叮咚作响,老大夫下意识抬起头,然而眼前一片黑暗。
旋即他才想起,自己眼睛上蒙了黑布,看什么都是黑漆漆一片。
“怎么样?”
垂纱诊脉结束后,念薇代替荷华开口。此时偌大的偏殿内,除了荷华,念薇与老大夫外,便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老大夫轻抚长须,不急不慢道:“夫人脉如滚珠走盘,左寸滑而应指流利,乃气血聚养新芽之象。”
他蘸茶水在案上画一叶兰草,“《内经》云'阴搏阳别,谓之有子',府上可备艾绒七钱、桑寄生三两,待老朽开个安胎的方子。”
听到他的话,荷华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抚摸腹部,仿佛能感受到里面一个新生命在蠕动。
隔着纱帘,她向大夫盈盈下拜,“有劳大夫。”
她想,现如今,她可以放心去送宸王烨一程了。
子夜时分,昭阳殿的飞檐斗拱在夜色中勾勒出凌厉而庄重的轮廓,巨大的宫殿仿佛是蛰伏的巨兽,散发着让人敬畏的气势。
宫殿的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的金色门钉在月色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禀退开门的宫人后,荷华端着紫檀木的托盘,上面放一盏以人参熬成的金黄汤药,缓缓步入内殿。
从外表看,她高髻巍峨,玉饰琳琅,尽显王后的仪态万方。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左手三寸长的指甲里,暗藏了一点砒霜的粉末。
不多,但如果加入药里,足以取走宸王烨的性命。
寝殿深处,烛火摇曳,龙纹帷幔低垂,角落的铜炉熏香袅袅,更添几分朦胧。荷华刚放下托盘,准备将指甲里的砒霜弹进玉碗中,忽而风过,掀起帷幔,她正对上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沉睡数月的宸王烨端坐在床榻上,似笑非笑:
“王后?”
第58章 惊变(15)她全然知晓。
有冷汗顺着荷华脊背,缓缓滑落。
她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不过片刻,就已有了主意。
她用玉勺搅着碗里的汤药,端至软塌旁,然后屈膝跪地,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行稽首礼。
“陛下……”她的声音
哽咽,“您能醒来,妾,不胜惶恐!”
宸王烨盯着她半晌,命内侍上前,用银针试了试汤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银针插入碗中,皎洁明亮,未曾变色。
他总算放心,对荷华道:“你起来吧。”
荷华姗姗起身,藏在广袖下的手,悄悄抖落指甲里的白色粉末。
“殷苛勾结玄止谋逆之事,你怎么看?”忽明忽暗的烛火里,宸王烨的脸色阴沉沉的,只是问荷华。
——他醒来之后,就从身边宦官口中得知了自己遇刺的前因后果,以及不久前紫宸宫内发生的那一场政变。宦官是摇光的人,自然没有透露半点不利于荷华与摇光的消息。
但宸王烨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说来也是,他自己就是从宸文王一群儿子里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了王位。现在他不过是昏睡了数月,突然死了一个重用的名将,一个受宠的夫人,一个失宠的少府,还叛逃了一个最喜欢的儿子,怎么可能心里不犯嘀咕?
哪怕殷苛谋划刺杀一事铁证如山,他也必须亲自听听荷华的说法。
荷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发现刺杀案子与殷苛有关,玄止又是如何勾结云起,发动政变的事告诉宸王烨。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特意命人将鹿鸣居发现的箭镞呈给宸王烨看,并指明他那座私宅的位置。
当然,她只是随意提了一句自己无意中发现鹿鸣居的事,至于什么找到证据,射杀殷苛,平定叛乱的功劳,全是摇光的。
宸王烨疑心重,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一深宫妇人,与朝政的关系,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