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依稀印象里,好像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再看过如此盛大的烟花了。哪怕是她初登后位的那一年,都不曾好好欣赏。
兆朝覆灭后的那些年,她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日提心吊胆,几乎忘了烟花是什么样。
就在此时,她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她不觉一怔,微侧过脸,正看见摇光立于自己身旁。
夜色朦胧,他们的双手掩在深袍广袖之下,无人可发现。
而他同样抬头眺望那一捧盛大的烟火。
这也许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并肩立在众人面前。
最后一朵千瓣莲绽在天穹时,他忽然侧身,指尖与她的影子在汉白玉柱上交叠一瞬,他说:
“母后你看,像不像你初入紫宸宫的那晚,莲池里的花?”
火树银花绚烂的光华像一柄金错刀割裂夜幕,她鬓边衔珠凤簪的流苏也跟着一起摇晃,晃成数年前月夜相遇时莲池里泛起的涟漪。
可烟花再怎样绚烂,终究是要熄灭的。
就像当年他们没有完成的那首《兆风》,后来也不曾有机会合奏。
想起今日上午祭祀时容太后对摇光的质问,荷华的心脏忽然尖锐地一痛,她下意识抽回手,向后退了一步。
“大典结束,本宫有些乏了,后面的宴会就不参加了,烦请大公子多多费心。”
他没有阻拦。
只是凝视着她在华章台里渐行渐远的背影。
晚风里幽幽飘来乐姬的歌声:“北有峻岭,不可攀援。心有所慕,不可近前……岭之高矣,不可越焉……路之遥矣,不可至焉……”
岭之高,路之遥,可他偏要登高峰,行难路,直到她愿予他回应。
即便无所回应,此心如匪石。
不改,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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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洒在永巷的石板路上,泛出清冷的光泽。
荷华乘坐的翟辂车在悠长的巷道间缓缓前行。
道路两旁青铜铸就的灯柱上烛火摇曳,微弱的光芒在夜风中挣扎,将阴影拉长又缩短。偶尔有几只夜鸟从宫殿上空飞过,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很快又消失在夜色深处。
突然,翟辂车停住。
宫门旁跪了一人。
荷华掀开车帘,是樊蓁蓁。
荷华不觉蹙眉,看向一旁的内侍。对方犹豫片刻,道:“是樊伍长带她进来的。”
宸国的基层军制中,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负责管理伍内的五个人。樊离期出狱后一直在摇光手下当差,领了个禁卫军伍长的官职。
荷华扬了扬眉,“起来吧,你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弦外之音很明确,若无要事,紫宸宫,不是樊蓁蓁该来的地方。她与玄止的婚事并未完成,因而玄止谋反,没有累及樊蓁蓁。
看在樊离期的面子上,她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侥幸。
即便明白荷华的意思,樊蓁蓁依旧跪地,低声道:“云府查封,叶夫人孤苦无依,她已被叶氏所弃,无法谋生。民女,不忍她如此。”
“你是想……”荷华蹙眉。
她给她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一字一句地道:
“愿为守清女,赡养叶夫人。”
守清女,与节妇类似,为终身不嫁的女子。一旦立志成为守清女,须着素衣,以青色头绳扎发髻,向祖先起誓,终生守身如玉,不能与男子有染,否则会遭严惩。
荷华怔住。
半晌,问她:“为何?”
樊蓁蓁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轻声道:“一是为故人遗愿,另一个,是因为……一钗之恩。”
她出嫁当日,所有人都将她视作无所轻重,可随意舍弃的棋子。唯有叶夫人,曾对她流露片刻的怜悯。而这点怜悯,也确实帮她从玄止手下赢得一线生机。
即便不是为了惜芷,为了她自己,她也愿意承担叶夫人的将来。
荷华总算松口:“本宫允你。”
“多谢王后!”樊蓁蓁再度磕头。
她刚要起身离开,翟辂车的帘幕里,再度响起王后的声音:
“本宫记得你当初说过,你很嫉妒你哥哥能入学读书,出仕为官。如今本宫给了宸国所有女子一个入学宫的机会,但究竟结果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若你出色,尚书台的大门,将为你敞开。”
樊蓁蓁愣在原地。
等她反应过来,荷华给了自己怎样的承诺后,欣喜若狂的少女,忍不住再度屈膝跪下,向荷华诚心诚意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王后,万岁——”
她说的是王后万岁,而非吾王,万岁。
嗓音飘散在永巷的风里,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
仿佛深秋第一片坠落的银杏叶,带着独有的脆响,轻触心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