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之南笑道:“也是,钏儿今年都六岁了。”
三人在花架下躺下,空中暗香浮动,蝉鸣蝈叫,天边圆月饱满明亮,撒下一地清辉。屋外行人喧闹,偶有几声鞭炮从远处传来,像爆谷一般一声接着一声。四方围墙将外界纷扰重重阻隔,独独开辟出一方静谧天地让她们享受夏日夜色。
穆宜华摇着扇子昏昏欲睡:“真安静……”
宁之南换了个姿势也感叹:“这样的日子真好,不用打仗,不用见血……行军时当真是没日没夜,晚上都睡不安稳,就怕金人什么时候来个夜袭小命不保。”
“好在都结束了……”穆宜华道,“金军已经退了吗?”
“没呢,我们只是把完颜宗息杀了而已。可金军又不止完颜宗息一个王爷一个将军,杀了他只是让我们喘口气,但要让金军尽数撤退,或者让我们再回到汴京……”宁之南沉默半晌,“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
穆宜华问:“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宁之南瞧了一眼辛秉逸:“这江山如果一直让赵闵坐着,灭国是迟早的事。我和左郎君没少撺掇他篡位,但他一直记着赵闵是他亲哥。江山风雨飘摇,我们都失去了太多亲人,陛下更是不用说了,他总还顾念着亲情。直到……”
辛秉逸本还闭着眼,一听见这话便转头看向宁之南。她掩眸,轻叹了口气。
宁之南收回目光:“陛下和小太子一直都是赵闵的心头大患。他除不了陛下,便打算从太子下手,自然盯上了太子母亲的位置。辛娘子与陛下同心,文墨好、心地好,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好。可若是换了个母亲,还是他赵闵的人,那孩子自然不会好好教。而且他知道辛家人趋炎附势,当然说得不是辛家本家,而是那几个鸠占鹊巢的。他指意贵妃去找辛家,让辛家逼走辛娘子,离间辛家与陛下的关系,也是为了掣肘陛下。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就算我们不劝,陛下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有些人,终究是不相为谋。”
宁之南看着辛秉逸道:“辛娘子,你当真不愿回去了?陛下登基,感念你艰辛,一早就立了你们的孩子为太子,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辛秉逸望着天上的月亮,摇了摇头:“我瞒了你们,也瞒了他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无论对谁,我‘死’了比我活着更好。上天垂怜,让我遇见宜华,我很庆幸我还能过这样的日子。毕竟很多很多人……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三人皆是沉默,她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死里逃生的,无人比她们更懂这句话背后是多么沉重且残酷的事实。
宁之南的掩眸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开口问道:“我哥哥自汴京与我们失散,他说他要去北地找帝姬……辛娘子,你可曾……可曾见过他?”
辛秉逸垂眸,她紧抿双唇,抬眼望向宁之南:“宁娘子……”
“我哥哥他,他是不是已经……”
辛秉逸攥着拳头,紧咬着牙关才能从齿缝间挤出这几句话:“宁大郎君找到了安柔帝姬,逃出了金人军营。但在路上被金军追上,所以……所以他们……”
宁之南一瞬不瞬地盯着辛秉逸,等待着闸刀落下。
“跳崖了。”
仿佛是一块巨石掉下来,砸得穆宁二人头昏脑胀,耳朵轰鸣。
“还有清河。邓孚舟卖国求荣,被金人利用完后成了兵俘一起随军北上。他给清河求了恩赦,让清河跟在他身边。清河难忍屈辱,以石击杀邓孚舟,一把火烧了整个营帐,二人葬身火海……她生前最后一句,说自己是大宋帝姬,宁死不降。”
何等壮烈,何等气魄,巍巍宫墙之内养出来的娇花竟都是铮铮傲骨,刀斧砍得断她们的头颅,却砍不断她们的脊梁。
穆宜华身心激荡,好似自己也曾身临火场,看见火光漫天之中傲然挺立的女子。
“他们都是英雄。”宁之南恍然,口中喃喃,“哥哥……他心中应当也是无悔的。”
辛秉逸垂首,没有再说话。
穆宜华乔了她一眼,牵住她的手宽慰:“所有不屈从不投降的人都是,不论生死。”
宁之南点点头:“没错,不论生死。牺牲固然伟大,但幸存并不可耻。”
辛秉逸眼中泪光闪闪,抿唇点了点头。
“战事停歇,陛下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穆宜华问。
“打仗多年,许多地方民不聊生,陛下不想穷兵黩武,趁着金人损伤惨重,想先休养一段时日,好好治治杭州的奢靡之风,也嘉奖一下有功之臣,再想下一步反攻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