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穆宜华!姐姐!”
穆宜华立即回头,只见穆长青与春儿满身污血地向她跑来,二人齐齐扑进她的怀里号啕大哭。
“啊啊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姐姐,呜呜呜呜,姐姐呜呜呜呜呜,我不能没有你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穆宜华想推开穆长青去追左衷忻,却怎么也推不开。
“呜呜呜姐姐,张嬷嬷死了,天杀的金人不得好死呜呜呜呜……宁伯伯救了我们又折回去杀金人了,宁伯母和元吉跟我们一起跑出来后发现元庆哥哥不见了就有折返回去找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穆长青哭个没完,左衷忻见状,心中更是安心,浅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就又往山中走去。
穆宜华连忙挣开穆长青的束缚,紧跑几步大喊:“左郎君——我在明州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左衷忻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挥了挥,快步消失在草木雪山之间。
家人团聚重逢,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劫后余生。穆宜华穆长青春儿三人给了船老大三倍的价格,终于坐上了离开汴京向东行的船只。
船只离开码头,崇山峻岭层层错开,远远地看见在水的另一边的汴京。
浓烟滚滚,满目疮痍,城墙里的哀嚎声冲破天际好似被北风席卷而来。
远离杀戮,远离战争,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也才知道曾经的一切是真的回不去了。
这一切无不让穆宜华感受到没顶的绝望与悲苦。她痛苦地将自己蜷缩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扶着船沿,撕心裂肺。
再见了,那个藏着她无数年少绮梦,无限风光的汴京;再见了,那个她睡里梦里,繁华鼎盛、风貌绝代的大宋。
第89章
六月, 江南黄梅时节,阴雨连绵,多月不见天光。明州小巷子中一间破旧矮小的屋子外正烧出簇簇浓烟, 春儿搬了张小矮凳坐在外头煎药, 时不时将眼睛往里看看。
晦暗狭小的房屋内, 一瘦削羸弱的女子正躺在床上难耐地喘息, 她面色惨白,嘴唇乌紫,不住地咳嗽。一年轻男孩蹲在床边,拿着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捂她的嘴,眉头紧蹙, 等女子咳嗽完,便连忙将帕子拿来看, 看见已没有了血丝,这才放下心来。
他转头朝外喊道:“春儿姐姐,姐姐她不咳血了——”
春儿喜形于色,连忙从外跑进来凑到穆宜华榻前询问:“大姑娘, 您现在觉得如何?”
穆宜华又眯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道:“好多了……只是肺还是有点疼……”
春儿心疼得皱眉:“从我们住进流民所便开始咳,定是从那儿染了什么疫症了。等明儿我再去找大夫来, 让他给我们开个好一点的方子!”
“不要……”穆宜华气若游丝, “我能熬,能熬……”
春儿连忙拒绝:“这病可不能熬, 我们好不容易从汴京那死人堆里活下来, 可不能折在这小病上!哎呀算了不等了, 我等会儿就去!”
穆宜华用仅剩的力气抓住春儿,她摇摇头:“不许去……我能熬, 给我喝水就行。我说了……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穆宜华知道,他们已经没有盘缠了。
从汴京带来的那点金珠银珠早已是强弩之末——先不说这一路下来有多少知道他们是逃难的,便狮子大开口,过路费是往平常的三倍四倍的叫,若是能保平安也就算了,但北方战乱,山中的劫匪便也不太平,常常出来作乱。好在船老大与他们相识,只是让船上的乘客每个人交点孝敬钱,便也就放过他们了。穆宜华三人穿着朴素,又灰头土脸的,众人只当他们是可怜的逃命流民,并没有翻看包裹多加为难。
可若是他们翻看包裹了,便会发现这几人才不是什么可怜人,那对藏在深处的金凤钗能保整个寨子吃上一整年。
他们颠沛流离月余,船只终于停靠在了明州的码头。
穆宜华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的自己来到这里已是狼狈,再次登上这片土地,竟是成了逃难流民。
明州的一切都没有变,繁华的街市,热闹的码头,温暖的春风,秀美的江南,真正改变的只有他们。
他们被衙门安排在了流民所,这是穆宜华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一整间大通铺,男女老少乌乌泱泱挤在一窝。男女分房,穆长青不得已与她们分开。春儿寻了一处还算干净僻静的地铺将东西收拾好,四下看了看,只见不少人望向他们,吓得穆宜华连忙将包裹揣进怀里。不多时,衙门放饭,众人闻讯一拥而上,将饭桶边上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举着手中的碗奋力地朝桶边伸去,大声哀求:“给我一勺……求求你,给我,给我一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