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难倒也要像他们一样去乞讨吗?祈求别人给予一点吃食,给予一点怜悯以求自己能够活下去?
她本以为能逃出来,她就已经越过了人生当中最大的坎坷,可如今看来并不是。
穆宜华就眼睁睁看着粥桶里的吃食一勺一勺地盛进别人的碗中,而自己两个像样的碗都没有。
“大姑娘。”春儿轻轻喊了她一声,将一碗热粥端到她面前,“你饿了吧,快吃。”
穆宜华失神地看了眼春儿,将目光移到那碗热粥上,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下。她接过碗,“咕咚咕咚”得喝了几口,将剩下的半碗粥重新递给春儿:“你喝。”
春儿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外头,将剩下的半碗给了站在人群外围怎么也不敢进去的穆长青。穆长青连忙接过喝了几口,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下嘴巴问道:“春儿姐姐你吃了吗?”
春儿笑笑:“我没事,你先吃。”
穆长青摇头:“剩下的你吃,我扛饿,我没事的!”
春儿迟疑半晌,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粥底喝完。
一阵酸涩涌上穆宜华的心头,她屈膝靠在墙角,双手紧紧地揪着膝上布料,抿唇不语。
“娘子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身边的一个老妇人观察他们半晌,缓缓道,“大家都一样……这流民所有多少人是因为战乱才住进来的?以前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姑娘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也在所难免,不必自责。好在你还有家人,不像老身……”
老妇人眼神混浊,脸上的皱纹如同年迈的树皮褶皱,她叹了口气:“家里人都死了……本来都快到明州了……可是竟然在路上得病死了……我的儿子儿媳还有我那个小孙女……全都没了……”
许是眼泪已经流干,她没有再哭,只是一遍又一遍懊悔地诉说着她的苦难,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消减一点她的痛苦。
“姑娘你呢?你是从哪儿来的?”老妇人问她。
穆宜华初到明州时,看见这里的人仍旧幸福的生活着,说她心中没有怨怼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我们受了这么多苦难,家破人亡,而你们却依旧笑得这么开心?
是以她不愿意同旁人提起她的过去,她在汴京的遭遇,她说了无非就是得到一丁点儿同情与怜悯,倾听之人永远都不可能感同身受,那暗无天日的两个月,那亡命天涯的时光,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个惊险刺激的故事,听过便也只是听过,流几滴眼泪,明天的日子照样过。
可眼前的老妇人不一样,他们是同类人,她听得懂。
“我是从汴京来的。”穆宜华声音轻浅,却带着浓浓的伤感,“从汴京逃出来的。”
她难得地倾吐心声,将自己沿途的艰辛说与他人听。老妇人像个长辈一般,开导着她,理解着她。
穆宜华问:“婆婆,您觉得我能在明州生活下去吗?”
老妇人笑回道:“你还年轻,自然是可以的。”
穆宜华接话:“若是我过得好了,我去找您,让您跟我一起过好日子。”
老妇人笑着说好,然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一口冷饭吃死了。
衙役命人将尸体抬走,众人只是看着,叹气说一声“人老了真是不由自己”便又自己去干自己的事了。
穆宜华也没有哭,她替老妇人收拾了一下东西送到衙门,回来时恰好碰上衙门放饭。她定定地瞧了一会儿,拾起老妇人的碗洗了洗,学着众人的模样挤进了人群,将碗伸到衙役手边,张了张嘴,艰难开口:“给我一碗粥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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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给有携带原户籍的人办理了明州的户籍,穆宜华从包裹中拿出三张皱皱巴巴的汴京户籍递上去。衙役多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将三张明州的户籍递给她。
他们终于从那间流民所中出来,明州街道宽敞亮丽,可他们却不知何处可去。
穆宜华用手中仅剩的银珠买下了一间小屋,曾经她只在书中学习过什么叫“陋室”、什么叫“茅屋”,如今亲眼所见,只觉古人所言非虚。
但他们买的屋子至少比杜甫笔下“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要好点——穆宜华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只是这房子便宜,住的巷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三教九流常聚之地,暗娼暗赌常有之。穆宜华只当眼不见为净,白天出去做工,晚上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就不信麻烦事还能找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