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登时陷入寂静。
关于宋晏几这人的存在,于她探明问道宗内部状况而言,总体来说,利过于弊,她便没有主动出手解决。
反过来,对方还能帮她解决一些隐患。是为免费劳动力,藏头露尾。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发现宋晏几当天,漫才客就跟她禀明状况。纤长的手指在脖子上抹过,问杀还是残。
一般来说,不是问杀还是放吗?就没有两相安好的选项。解裁春眨眨眼,残疾的残?未免太凶残。只是出于监管要职,暗中监视而已,不至于要他缺胳膊断腿。
“留着吧,我还有用。”解裁春说。
隔日,漫才客就带了皮制项圈和倒刺长鞭给她。告诉她使用方法,让她尽管抽,出事了,他来收拾。
当个人吧。解裁春当然没有用上。
可搁置在侧的项圈,有朝一日,仍然不翼而飞。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私心,宋晏几私自盗走了它,套在自己脖子上,皮革质地的方框,恰恰好勒着喉结。
如同一个勾人动魄的亲吻,没有一刻不拉着他沉迷其中。
原本只局限于黑夜床铺的捏脊按脉,后来扩展到白昼藤椅,只要解裁春睡着了,不论浅眠或者深睡,他都迫不及待现身,怕她发现,更怕她不发现。
久而久之,形成一种类似于偷情似的隐秘欢欣。
作毒燎虐焰的野火,壮烈地灼烧着心脏,炙烤着喉咙,要鼻翼里喷薄出关于她的气息,要他时时刻刻感受这份密切的甜蜜与苦痛才能至死方休。
希望她半睡半醒间,以为是昏梦一场。等回过神来,确认真伪,又暗自隐瞒。
希望她单薄的身体因他而受益,冷酷的心灵为他而震动。
联系到自己的身份兴许有被曝光的几率,或者是单纯是问道宗的进一步调研。后面才后知后觉,分析出幽微的人心。
宋晏几偶然路过两位窃窃私语的副宗主,还能听到她们在那旁若无人地争执。
“咦——好变态哦。”
“怎么就不东窗事发,来个人把他抓起来。”
“算了,算了,说出去好难为情哦。”
“放任他继续下去会更丢脸好吧!”
“拜托,我长着两只耳朵,是能听到的好吗?”宋晏几抛出鱼竿。
两位副宗主异口同声,“就是要让你听到啊!”
情爱之事,好比玄妙的阵法。并不属于他的领域,偏偏神之向往。三番两次,撞得头破血流,仍旧忍不住全心全意地沉溺其中。
最终也确实为之殉亡。
解裁春望着气脉几近断绝的宋晏几,只说了三个字,“你变了。”
气息奄奄的男人,泪盈于睫。蓄满眼眶,滚落成行,“夫人您……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从头到尾,只向着那一个心愿进发。
是随处可见的花岗石,为了报恩,甘愿经受常年的水滴石穿,费尽心力,将自己雕琢成了世故圆滑的鹅卵石,耐性地隐忍到最后一刻。
只为了向发动罪恶审判的罪魁祸首们,举起反抗的旗帜,用复仇的火焰替异域的亡灵们洗刷冤屈。
她也成功地做到了。
“其他人错看了您,看轻了您。”
他们高看了权势地位的价值,低估了解裁春坚毅不拔的心性,轻忽了她强大的心魄和顽强不屈的忍耐力。
忍常人所不能忍,成常人所不能成。纵使哪日被一朝揭露了,也坦然大方。
这才是她原来的样子。
光阴流转,时光飞逝,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自己定下的使命。自打发下宏愿的那一日起,就悠久地刻骨铭心,莫敢遗忘。
纵然此身命丧黄泉,肉身陨灭,记忆缺失,时易世变,依旧牢记着自己的初心。
她情愿舍弃千金难觅的自尊,抛却十业大界原住民的身份,与极恶的医女做交易。珍贵的情爱能用来等价交换,白首偕老的婚姻,被她当做趁手的筹码。
仅仅打击冷眼旁观的修士,断不足够。
还要他们血债血偿,用价格高昂的生命致歉。
要偿还被侮辱得哑口无言的方外之人清白,要罪魁祸首们亲口坦白犯下自己的错误。要作为帮凶,或递刀子或沉默不言的众生,亲眼见证。
给他们顽劣不堪的灵魂,烙下屈辱的印记,用残留的余生忏悔。
如今,复仇的目的已然达到。
摒弃同个土地生长的人们又何妨,抛开为人的初始点,转化为半生不死的活死人,不过是从头来过。好在历过万年光阴,煞费苦心,终于得偿所愿。
发动审判的羡瑶台,为他们的任性妄为付出了代价,冷眼旁观的世人们,也终将投入烟烧火燎的熔炉。
罪孽缠绕,无人能够逃脱。
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