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好奇,您是用什么担任浮标,无数次谋杀自我,都能始终如一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进发。”
解裁春摘下冰雪凝结成的铃兰花,放在宋晏几被洞穿的胸口镇痛。
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大半是出于她的缘故。断不能用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缘由开脱。那让她与袖手旁观的观者有何差异。
衣不重彩的女子,脸上没有伤悲、痛楚的神色,更无谈爱恨与怜惜。
丧葬人员的法源,在五内流转,她自当遵守对待将死之人的礼仪。
“是花。”
决意成为解裁春那天起,她就将铃兰花作为自己的道标,一往无前。
只要花开不灭,在世间
的某一处留存,她就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
铃兰花的花语,是谎言。
所以她对自己说谎,对他人说谎。要成为一个出彩的骗徒,首要关口是要欺瞒过自己。就能大胆放纵地欺骗时局,直到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就能迎来改天换日的局面。
无奈凡人之力终有限,总有填不完的缺漏。
譬如,她能复刻出恩人操练过的广播体操,根据恩人的描述还原生活,却不能详尽地了解他们的日常用句、吃穿用度,明白何为医闹。
而这,对使用搜魂,浏览方外之人生平,在灵网上当做笑话广泛传播的修士们来说,轻而易举。
好在最终的成败终究是向她倾斜。
“您……爱过漫才客吗?”思来想去,宋晏几到底是问出这样一个自己听着都觉得可笑的疑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就不会拈酸吃味?得到否定的回答,莫非不会兔死狐悲?
怎样洞察人心的朣朦嬗变,或者终其一生都会被迷惑。
衣摆依附着冰霜的女子,一举一动,有若星河游荡。她摊开掌心,一朵洁白的雪花轻轻飘落,小心翼翼地叩问着细小的掌纹。
没一会,融化为清透的雪水。
“解裁春爱过。”
狡猾的答案,无情又单薄。一言一行,尽显冷漠,又如此叫人动心……宋晏几捶着胸口,倏然失笑。
脏器都被人捅破了,还能为之心动。这样的他,简直无药可救。
或许早就无药可救。
也不需要人来救他。
他甘心为其而死。
“最后一个问题,”宋晏几拽着她的素裙,缂丝锦绣快要将他的手掌割破,“得知漫才客的死讯,你为他哭了。我死了,你会为我而哭吗?”
解裁春没有回答。
她在原地站了站,俯下身躯,对上一双涣散的瞳孔,伸手合上了他的眼。
“还真多情。”
凭借自己能力脱离控制的恭辞岸,抖落衣袍上附着的霜雪。漫才客在世都不能打包票,一举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何况人死了。
“你的名字叫什么?”
“解裁春。”
“我是问你真正的名字。”
“你真的想知道吗?”
夙愿完结,没有顾忌的人,说话就是硬气。恭辞岸放弃询问。
锲而不舍的追问,显得人很掉价,也不是什么非得获取的答复。
不管他问了什么,对方怎么回答,与他接下来的操作,都没有干系。
作为灭世的操盘推手,他就好心替见证到最后的观众讲解。
“鸿蒙初始,诞育五柱石,金木水火土,分离天与地。当尘世的生灵,折损超过八成,有志之士分散各地,在同一时刻激活五柱石。”
天火轰然降下,血水苦海翻波。消灭剩下两成生物,要天道规则重现人间。
幸存下来的人员就能成为新时代的神,亲手书写全新的篇章。
要想阻止,需要满足几个条件。
让天下再无兵戈,莫使草地变荒漠,水土流失严重,焦土万里。
奈何人心险恶,征战不休。彼此讨伐,一样都达不成。
按理说,前面的条件达不到,还有后面的条例兜底——
不要让人找到隐匿于世的五柱石,并且顺利地激活它们。
解裁春略一思索,流畅报出地名,“人间世、丹霞峡、羡瑶台、绛阙、紫陌,正好五个地点。闲梦落、真叙诗、赛北金、申屠端鸿,还差一位——”
先前未能明晰的缺漏,逐一捋顺,她正眼看向撑着油纸伞的尊者。
“你是九重霄的人。”
多讽刺,憎恨着恭辞岸的易陵君,脱离济世院,一手创造的组织,在她逝世过后,竟然和仇怨的对象走到了一处,戮力同心,达成灭世的计谋。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赏。”
三十二骨的油纸伞攥在手,猛地砸裂苍迟宫地基。蜿蜒走势的蓝光,暴露了地底之下撑开天地的柱石原貌。
隐藏在地幔的石柱,顶开上方经年累月横加的阻力。穿过熔浆,破开岩石,撬裂地缝,以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向天穹伸展岑天的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