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传来小郭氏的传唤,裴妍只好回去,临进门前,还不忘转头叮嘱他:“办完事赶紧歇歇,别累着了!”
张茂一手握着丝帕,一手抱着水囊,木讷地立在夕阳下,竟是不知该先擦拭自己,还是先喝水?这样呆头鹅的样子可不像以往的他。
定春和容秋在屋外看了全程,容秋胆子大些,憋着笑对张茂道:“二郎回神,再站下去,太阳要下山啦!”
张茂瞪了二女一眼,一边拿帕子拭脸,一边大步流星地抱着水囊出了院门。
一个时辰后,日头渐沉。
小郭氏母女在阴凉的屋里睡过一觉,精神回转了些。底下的部曲也做好了休整 ,掩埋了横死的同伴,伤员也包扎完毕。
因着夜路难行,张茂、裴池与小郭夫人商量后,大家伙便在王屋村里将就一晚,补充体力,翌日一早再上路。
此间环境简陋,但无论是小郭氏、裴憬还是裴妍,都无一人有怨言。
因小郭夫人身体不适,要避开午时酷暑,又有伤员在队里,因此诸人行走不快,紧赶慢赶,才在三日后的傍晚,抵达了闻喜。
早在他们进城前,张茂便派了部曲向闻喜的裴家族人报信。
于是钜鹿郡公府的部曲以一当百,勇退千余乞活的事迹很快便传到了闻喜裴氏及周边的豪强耳里。
裴家如今的族长是裴妍的族叔裴卲,封安东将军,乃冀州刺史裴徽之孙。
接到消息时,裴卲着实吓了一跳。他虽有安东将军的虚名,但并未正经上过战场,这么多年只经略一乡教化。当见到浑身是血的部曲持着张茂冒裴憬之名所写的书信来求见自己时,他还以为钜鹿郡公长房一行人都被乞活军杀了呢!
待部曲道明原委,又看过“裴憬”写给他的信,这才知道那支危害乡党、连官府都束手无策的流匪已被这支不足百人的部曲全歼。他不由眼睛一亮,拈起胡须忖度起来。
裴卲老妻柳氏疑惑地问他:“都道钜鹿郡公府的长房长孙痴顽不敏,故而爵位旁落二房,如今看来,传闻有误?”
裴卲摇头,叹道:“弱龄失怙,贤哉愚哉,还不是听凭他人传?爵位一事,其中必有曲折。”否则长房一家如何好端端的京城不待,跑老家来养病?
这就是阴谋论了。裴卲夫妇理所当然地将击退乞活军的功劳按在了长房唯一的男丁裴憬身上,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族侄,竟抱了很大的期待。愣是把这个真痴儿,臆想成了善于守拙、审时度势的麒麟子。
尤其柳氏,眼珠一转,当即怂恿裴卲道:“那裴憬据闻还未订亲?你看我那侄女阿蕙如何?”
裴卲哪里知道夫人娘家的侄女怎样,他拢共就在家宴上见过那小女郎几回,敷衍道:“阿蕙秀外慧中,谁娶了她都是福气。只是裴憬的婚事,哪里轮到我做主?人家父亲走了,还有叔父,我这个族叔,人微言轻哪!”
柳氏不甘心,辩道:“你是族长,咱们这支毕竟是嫡脉,你说的话,钜鹿郡公能不看重?再者,婚姻父母之命,只要裴憬的阿母郭夫人点了头,郡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裴卲抚须,倒也不是没道理。他们这支乃嫡支裴徽后人,如今声名煊赫的钜鹿郡公裴頠,反而是出身旁支的庶亲。虽说大家都姓裴,但来往日渐稀少,确实需要新的纽带维系。
裴頠如今位高权重,即便他这个裴氏族长,也轻易高攀不得。不过裴頠的侄儿侄女,他倒是可以笼络一二。虽说长房失怙,但到底是裴頠的亲侄,他就是碍于名声,也得好好照应长房不是?如果他能与裴憬扯上姻亲,自己这一脉与钜鹿郡公这支岂不是关系又近了一层?
何况,照今日情形,那个裴憬怕也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将来有大造化也未可知,能把这样的年轻人收拢过来,有益无害。
只是他为人审慎,裴憬如何,长房郭夫人如何,总要见过考较一番才好说,便对老妻道:“且待人来了,再从长计议吧!”
老夫妻说话,并未刻意屏退自己人。裴卲的幼女裴娴,正巧在母亲的偏房里跟着阿媪学刺绣,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待到下学,她转身就把自己在内室听到的父母对话都讲给了自己的表哥兼未婚夫薛翊听。
薛翊出身汾阴薛氏,家中行五,人称薛五郎。汾阴薛氏乃武力强宗,只是早年跟错了主人,追随刘备迁徙蜀地。西蜀灭亡后,才降于曹魏,被安置在汾河以南,黄河以东,用以牵制西北的五胡。
薛家自知自己并非河东土著,因而积极地与河东本土望族裴氏、柳氏联姻。这二族的部曲也多由薛家派人指点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