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母子三人有了歇脚的地,张茂却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要往外走。
裴妍拽住他问:“阿茂哥不留下歇歇吗?”
裴憬也道:“外面的事自有裴池料理,茂弟陪我做会算数吧?”
张茂却放心不下外面。他对裴妍道:“放心,我就在外面。”又再三叮嘱裴憬:“算数且先收起来。大郎乃家中男丁,当肩负起守护女眷的重任。”
裴憬点头如捣蒜。
张茂又交代定春、容秋并长河诸人,一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千万谨守院门!
张茂行色匆匆,搞得诸人也有些紧张。裴妍悄悄问裴憬:“难道外面真有贼人?”
裴憬摇头:“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阿茂却总担心我们会遇上乞活军。”
提到乞活,裴妍是吃过大亏的,脸上立时白了一片。她挪步窗边,见定春、容秋正左右守着屋门,再往外还有一队部曲精壮把手院子,一切井井有条,这才略放下心来。
正如张茂所料,没过多久,垂涎已久的匪徒就打上门来。院门外瞬时喊杀声震天。小郭夫人自睡梦里惊醒,一把抓住女儿的袖子,瞪大眼睛颤声问:“可是贼人又杀将来了?”
裴妍自己也怕的要死,但她牢记张茂的话,安慰母亲道:“阿母莫急,有阿茂带兵守着,还有定春和容秋,她们都在屋外呢!”
“儿也在,阿母勿怕!”裴憬抖抖索索地附和道。他和长河正手持短刃,一左一右地守着屋门,虽抖如筛糠,也没有退缩一步——茂弟说得对,他是长房唯一的男丁,是母亲和妹妹的倚靠!他断不能像上次那般,眼睁睁的看着家中妇孺受辱,自己却毫无招架之力。
裴妍想了想,也从袖囊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镶金匕首,咬牙横刀挡在母亲身前。
许是儿女的那份勇气感染了小郭夫人,这个懦弱的妇人也终于平复下来。她搂着女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上的槅窗,耳朵时刻探听着外间的动静。
张茂早就知道自己被一伙人盯上了。这帮蠢货派出的斥候手脚不干净,被张茂在巡视时查出了端倪。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与其被贼人算计,不如先下手灭了他们。也正因如此,张茂借着天热避暑,顺势把这伙人引向了王屋村。
王屋村是三山夹一河的谷地,形似口袋。张茂将郭夫人母女、一应财物及少量部曲引入袋中,作为诱饵,自己却带着一队人马守在河边浓密的菖蒲丛里,又命裴池将部曲一分为三,各据高地待命。待这伙贼人迫不及待地追入了王屋村时,张茂便引烟为号,牢牢地扎紧了口袋。
这伙贼人刚摸进村里,见守卫薄弱,正暗自窃喜,却突然发现四面八方都冲出了不少部曲,将自己牢牢围困住,始知中了计。然而这伙人本就是悍不畏死的匪类,困兽犹斗,在郭夫人的院外依然血战了一场。这也是院外动静如此大的原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打杀声渐消。屋里诸人却更加紧张起来,他们究竟是赢还是输?
院门突然大开,西斜的日光绚烂刺眼,一个颀长的身影踱进门来,是浑身浴血的张茂。
守门的定春和容秋立刻欣喜地向他行军礼。
张茂点头。他自知身上污秽,不敢进去吓了女眷。隔着屋门对郭夫人抱拳道:“贼人已尽数剿灭,夫人可安心休息。”
小郭氏听得此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激地对张茂道:“多亏张小郎,吾等才能保全性命!”
张茂不敢居功,把功劳尽数推给家里的部曲。他如今身上沾血,禀完战报,便想出去修整。
身后的屋门却突然打开,一抹倩影急急行出。日头西斜,眼前有些背光。张茂眯起眼睛,这才看清,在自己拉得长长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桃红襦裙的小女郎,原来是裴妍。
暮夏的蝉鸣突然漏了半拍,裴妍一靠近张茂,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她的身高才及到张茂的胸口,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胸前的锁子铠上。铠甲编织紧密,然而每一个缝隙里,都夹着厚重浓稠地赤黑色血迹。
裴妍想起年前张茂初来家里时,她和阿兄问他有没有杀过人。那时他没有回答。如今,她倒是知道答案了。然而她并不觉得害怕,张茂杀的都是要害她们的人。若不是张茂拿起屠刀,被凌虐的就会是她们。可以说,正因为有张茂在,她才觉得万分踏实。
“给你。”裴妍伸出一只小手,递上一张折得四四方方,却沾了清水的湿漉漉的丝帕。
“多谢!”张茂有些笨拙地接下。
裴妍又递上一个水囊:“这是阿兄让我给你的,且润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