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嘴角微弯,将人往怀里摁了摁。“那时候不得不这么做呀!你我一年难得见几次面,我怕失约一次,惹你担心;失约两次,让你牵挂;失约三次,遭你埋怨;失约四次……万一你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胡言!”裴妍一把推开他,“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的……薄情?”
张茂却侧过头,手指划过她顺滑的乌发,在耳后停住。他深深地看向她,叹道:“彼时我有什么?除了你的这份长情,别的什么都不敢赌。”
裴妍一瞬语噎,忍不住低头靠着他的。前程往事种种,后怕的事情太多。她也好,他也罢,都分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姻缘。
二人直磨蹭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张茂的药自然也被耽搁了。裴妍正盯着他吃药呢,却见拾叔捏着一份拜帖匆匆入内。
裴妍连忙接过,见到其上人名,不禁柳眉微蹙,转头问身后:“石勒?他来找你做甚?”
张茂沉吟:“他不是拜入成都王帐下?听闻很得公师藩信任。不久前成都王放还刘元海归匈奴,便有他和公师藩的手笔。”
“你不是说他心机颇深,恐与匈奴有勾结?”裴妍点头,此事还是她读给张茂听的。“那他这次来?”
“许是成都王的意思。”张茂皱着眉头,将手头的汤药一饮而尽,“河间王权势日隆,成都王怎甘心人后?找我是假,探长沙王口风是真。”
自打齐王伏诛后,长沙王在朝堂上展现出了不同往常的雷霆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衡了朝堂局势。
更为难得的是,不同于齐王跋扈,他对帝后颇尊敬。每有政令,都要与帝后共同商讨。
羊皇后原先颇忌惮长沙王,如今见他对自己礼敬有加,对臣属不矜不伐,深知在宗室诸侯里,惟他最可倚靠。堂上诸决策,常由二人商讨得出。
只是,诸侯虽退兵,但河间王却贼心不死,亲笔举荐心腹李含为河南尹,妄图染指京城皇权。
石勒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造访。
作为邺城来使,他被家老恭敬地引往花厅。一路上,石勒负着手,不动声色地打量凉州刺史府。虽不及成都王府豪奢,但山水走势,动静之间,颇合术阵之法。假山叠嶂如屏,曲水回环似带,看似随意点缀的亭台楼阁,实则暗藏九宫八卦之局。府内部曲亦皆依凭地势占据要岗——内行看门道,这个府邸的主人一看便是行军布阵的能手。
转过一道垂拱门,便是花厅了。厚重的皮挡落下,瞬间隔绝了外边的严寒。四角铜盆内,银丝碳滋滋地往外冒着热气——真是温暖如春。
这就是裴元娘的婚后所在?
身后响起一道虚咳,他转身,就见裴妍扶着张茂入内。
他赶紧朝二人行礼。
张茂广袖虚抬,请他上座。裴妍则跪坐于张茂身后,替二人煮茶。
石勒目不斜视,开门见山地递上成都王写与张茂的密信,沉声道:“大王言,先帝在时,敬天应民,诸侯无不拜服。自今上继位,却天灾人祸频频。何也?主弱臣强。而今清河王年幼,天子却立其为嗣子,岂非重蹈覆辙?大王忧心不已,素知将军与长沙王及诸位大人交好,又得天子爱重,烦请将军转达一二。”
张茂看了信,沉吟良久,点头道:“你家大王的意思,茂已知悉,必上达天听。”
“将军高义!”石勒信已带到,便要退下。
“石校尉,茶还没吃呢?”身后,裴妍言笑晏晏,“可是嫌妾煮得不好?”
石勒一愣,这才抬眼一瞟上首。
先是张茂——这位新晋的护军将军,虽是嘴角噙笑,静静地坐在那,却有伏虎之态,比之几年前,威势更胜。
他微微垂眸。少年时在东郊,他们有过短暂的交手,也曾联手救过裴元娘;青年时,他为东海王世子部曲,曾奉命与他在密林会猎。而今,他是成都王座下裨将,受命来为明公说项。
他十年间转投三家,用汉人的话说,是“三姓家奴”,为人不齿。可他一个胡儿,由少年时的跪着说话,到青年时的站着候命,到如今与张茂坐而论道。这由跪而站而坐的路,中间有多少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于裴元娘,他心里一酥,却克制着掩盖了下去——她还是那样名艳不可方物,甚而嫁人后,多出几分少妇的妩媚来。想到之前自己还曾痴心妄想地欲趁她落难之际带她走,不由得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