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读着暗探送来的密信。
长沙王任用李含为都督,率领各军驻屯在阴盘,先头部队驻扎在新安,距离洛阳仅一百二十里。加上成都王、新野王、范阳王的人手,约有三十万大军加入到讨伐齐王之列。
“二郎呢?”裴妍蹙眉,一边将信引上火舌燃尽,一边问起拾叔。
“郎君一收到信就去了长沙王府。”
裴妍点头。她知道,事先埋在齐王身边的那根绳子就要收紧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诸侯联军,齐王这才慌了手脚,赶紧召来众臣商议。
齐王当政后,遣散了大部分临时召集的乡兵,算上从孟观那里新夺的宿卫军,共计才十万兵马。
以司徒王戎为首的老臣都觉得此战没有胜算,纷纷劝司马冏交出权柄,向河间王投诚。
齐王脸色一变,混沌的眼珠子里染上一抹阴翳。
他的心腹——从事中郎葛旟见状,连忙站出来,指着王戎斥道:“当年司马伦听任孙秀改弦更张,祸害朝纲,无一人敢站出来阻止。是我们大王首倡大义,冒着箭矢,亲自披挂陷阵,才推翻了司马伦的暴政,有了今日的太平局面。如今河间王矫诏谗言,起兵谋逆,按罪当诛!你身为首辅,居然畏战先逃,还要齐王免职请罪?其言可诛!”
言罢,就要喊当值的侍卫来拖王戎。上首的齐王居然闭眸默认,吓得众大臣无不大惊失色。
还好东海王站出来替诸人求情,言王戎只是老糊涂了,又代他连连向齐王请罪。
齐王这才见好就收地给葛旟使了眼色,收了兵。可怜王戎三朝元老,一把年纪,差点死在了甲士手里!
自此,朝廷上下皆冷眼瞧着齐王急吼吼地派心腹何勖调兵遣将,无人再敢出声。
齐王的手下除何勖外,倒是有几个擅统兵的将领,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势下,硬生生抗了三个多月。
长沙王、张茂与司马毗则在此期间,趁齐王无暇他顾之际,联合羊后,悄悄地、分批次地安排私兵潜入后宫,扮作显阳殿黄门,潜伏在偏殿之中。
然而就在他们预备借羊后召见,在显阳殿对齐王动手的时候,却被河间王的一出反间计打乱了计划!
第113章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叶半青黄 细雨……
冬月里下了几场大雪,泼泼洒洒,半冰半化,令本就湿冷的洛阳城更加苦寒。
京畿之外,生民流散。老弱饥寒而死,舍命喂了秃鹫;青壮被各路诸侯抓了壮丁,拿肉身筑成一座座攻墙梯。
洛阳城内,朱门酒肉未冷,笙歌犹自彻夜。权贵们裹着狐裘,拥炉赏雪,笑谈天下风云,仿佛那城外的哀嚎不过是戏台上的锣鼓喧天。偶有逃难的流民吊着一口热气仆倒在城门前,未来得及喊一句请命之辞,长矛便刺透胸膛,拖走时,一路血痕混着红泥,冻成一道道暗红的冰凌——自河间王起兵后,京城四门守卫便严了起来,等闲不得出入。
裴妍有心济世,然而时局如此,她只能每日带着容秋和半夏,在南城施半日粟粥。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裴妍的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尖,刺得人皮热辣辣的疼。她看着半夏将最后一勺热粥倒入面前老妪颤抖的碗中。那妇人的手指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垢,却仍不忘向她们躬身道谢。
裴妍忍不住脱下自己的大氅,示意容秋给老人送去。那妇人却连呼不敢。
“元娘快穿上,莫冻着!”容秋将大氅又披回裴妍身上,低声道,“何况,这身貂裘即便赏了她,她也护不住呀!”
确实,裴妍抬眸,望了眼粥棚附近缩着脖子吃粥的黎庶,乌泱泱的一大群,衣不蔽体者何止一人?
“府里的旧衣呢?”
“旧衣存不住。”容秋老实道,“谁家没有穷亲戚?主人们赏下的旧衣上了奴婢的身,奴婢们存下的旧衣又周济了身边的老弱亲朋。”
竟是如此!裴妍叹气,“那就让听雨再采买些柴火和稻草来吧!”没有热气的冬日,生民不被饿死,也要冻死!
回程的牛车在积雪中艰难前行,车轮不时陷入半融的雪泥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裴妍靠在车厢内,疲惫地闭上眼睛。自河间王起兵以来,洛阳城内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她虽为女子,却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车将将行到家门口。裴妍刚下来,就见张茂大步从府门走出,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如鹰翼。他眉头紧锁,眸子冷峻如刀,腰间佩剑上的穗子随着步伐左右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