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阿绍?”裴妍忍不住揉了揉他暄软的头发,唔,手感真好!
“是,被他父王宠坏了,见到心悦的女郎就黏上去,没规矩。”虞妃抱歉道。
裴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虞氏,见她样貌端庄大气,却是典型的汉人女子。她心里有数,这孩子,八成是司马睿的哪个胡婢所出。
果然,阿绍被乳媪抱走后,从人中,一个大腹便便的胡人女子赶紧将他接了去。那胡女头脸素净,衣裳简单,若非怀有身孕,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对上裴妍探究的眼神,那胡女愣了一下,朝她颔首行礼。
这女子好生面善。裴妍依稀记起,那年始平公主的温泉别庄里,司马睿好似就是遣的这个婢子给自己送的猫儿石。
“看张将军与元娘伉俪情深,兴许,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虞妃见她望着马车发呆,以为她是在看孩子,搭话道。
裴妍自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艳羡与落寞。琅琊王妃成婚多年却无子,侍婢却一个接一个地生。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故作羞怯:“借王妃吉言。”
心里却叹,这位王妃也是可怜人。还有那胡女,明显又有身孕了,此去琅琊千里之远,她既要带着大的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个小的,受得住么?
她瞥了眼正与张茂相谈甚欢的司马睿,心道,他这个做夫君和父亲的,对自己的妻妾,真是一点也不上心啊!
风尘烈烈,自远处又疾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郎君锦衣博带,金冠耀眼,是司马毗。
“怎么不过去说话?”他远远就看到裴妍站在亭子里,于是骏马嘶鸣,急停在她的身侧。
“他们聊的都是大事。我去凑什么热闹?”裴妍看了眼前面,“你快过去吧!车队里有孩子,不能耽搁太久。”
“一起去!”他下得马来,戏谑道,“不然,我真以为张二郎不让你与外男说话呢!”
“那倒没有。”张茂爱吃醋不假,但也没有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她没有过去,不过是因为长大后,与司马睿交集渐疏,没那么多话可叙罢了。
张茂老远就看到司马毗,又见裴妍与他一道过来,脸上八风不动,只背于身后的手紧了紧。
“伯昭来了!”司马睿高声与司马毗寒暄。相比张茂,他与司马毗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自然更为熟稔。
“难得我们几个还能聚在一处,却是要分别的时候。”司马毗可惜道。
张茂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这圈人里,除却张茂,皆是总角之交。
司马睿脸上露出怅惘的神色。想当年在东海王府,他领着司马毗与裴妍一起读书玩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嫁人的嫁人,就藩的就藩,再聚无期,他不禁有感而发:“今兹一别,会期难卜!浮生未歇,可期再晤?”
这话悲意太重,引人伤感。
“阿睿哥,此去兴许有别的际遇也未可知!”裴妍劝慰道。
“元娘所言极是!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王导轻摇羽扇,“来日方长,大王何故作小儿女态?”还有一句没说,竟连个女子都不如?
司马睿赧然,赶紧朝诸人拱手:“是我着相。此间诸君必皆安好。后会有期!”
张茂郑重还礼。
司马毗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待你安顿下来,记得来信。若有闲暇,我定去琅琊寻你吃酒!”
司马睿眼中闪过一抹暖意,点头应下。
此时,车队已整顿完毕。虞妃登上马车。那胡女也由侍女搀扶着上了另一辆车,乳媪抱着阿绍紧随其后。
临行前,那胡女掀开车帘。她的身侧忽然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来,正是阿绍!看到裴妍,他带着碧色的眸子亮了亮,开心地笑起来,挥舞着小手与她作别。
裴妍一怔,随即回以浅笑。
风沙起,车队缓缓启程。尘土飞扬中,司马睿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尽头。
前情种种,余下三人皆无话可叙。
裴妍一抹头脸上的灰尘,蹙眉,回去她要赶紧洗沐!
“世子自便,”张茂朝司马毗拱了拱手,“内子身体不适,某与内子先回了!”言罢揽过裴妍的肩头,朝自家牛车而去。
裴妍暗戳戳瞪他一眼,她哪里不适了?
司马毗一收马鞭,静默地看他们先行,眸中晦暗难明。
牛车上,张茂闭目养神。
裴妍斜倚着隐囊,百无聊赖地撩开车帘,蹙眉望着外面的景致。
“有心事?”张茂虽未睁眼,却依然感觉到裴妍异于平常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