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眉眼——里面溢出的柔情,比满堂的烛火还要明亮。
礼毕,围观的郎君们纷纷起哄,拉着张茂出去吃酒,那带着荤话的劝酒词听得裴妍耳根发烫。
临出门前,张茂特意回头又看了眼裴妍,见她小小的人儿,乖乖巧巧地坐在榻上等着他,心里先就一软,恨不能把那些碍事的宾客统统轰出去!春宵一刻比什么酒都金贵!
但礼不可废,他只得叮嘱一句:“我去去就来,案上有温好的汤饼,多少吃点。”
裴妍在一众来宾戏谑地哄闹声中,红着脸点了点头。
于是诸客尽散,内室只余裴妍与容秋主仆二人。方才人多时没觉得,而今静下来,裴妍感到肚子确实饿得紧——为防新妇出恭不雅,自早起至今,她只食了一片桃酥!
案上的汤饼还在往外冒着热气,其上盖了一层香喷喷的羊肉浇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容秋将碗筷递给她。
室内无旁人,裴妍也顾不得形象,一捞广袖,端起碗,就往嘴里塞了口面片。别说,张家到底是西北来的,这面也好,浇头也罢,做得别有风味!还有这汤,熬得浓郁鲜美,让人口齿留香。
她见食盒一边还备着碟切好的羊肉。
“再来点!”她催容秋。空落落的肚子终于缓了过来。
夏日里本就炎热,裴妍只觉满头大汗,忍不住扯了扯领口,露出一截抱腹来。
正吃得风生水起,突然听得门板吱呀一响,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转了进来。
裴妍和容秋皆震惊地向门口看去——不是张茂是谁!
要命!他……不是才将将出去吃酒么?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原来长夜漫漫,春宵梦短,张茂哪里有心思跟着这帮混小子去吃酒?他去大宴上在往来的权贵面前露了个脸,就把烂摊子扔给姐夫唐熙和好友王导,自己则兴冲冲地往回赶。
路上倒有几个武勋世家出身的郎君仗着酒劲想拦他,皆被他三下五除二地打趴在地——即便喧嚷出去也不怕,谁会和急着洞房的新郎计较呢?
新房里,龙凤喜烛静静燃烧。
张茂回头,就见主仆俩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尤其裴妍,领口大开,筷子半举,一口羊肉还含在嘴里,唇边油汪汪的,活似一只偷腥的小猫。
裴妍只觉尴尬得想钻地洞。
还是容秋反应快,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漆碗和筷子,趋步上前向张二郎行了一礼,麻溜地告退了。
裴妍勉强将那口肉片咽下去,赧然地笑了笑,结巴着解释:“不……不意你这么快回来!”
张茂反手合上房门,将外头的喧闹尽数隔绝。他望着裴妍唇边的那抹油光,眼底的笑意更甚。
“慢些吃,别噎着。”
他直直走到床前,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俯身替她拭去嘴角的油渍。
裴妍闻到他袖间淡淡的酒气,混着忍冬的清香,和他身上特有的松墨味儿,熏得人头晕目眩。不知是天热的,还是羊肉吃的,她只觉浑身发燥。
她一手拿起床边的团扇扇风,状似不经意地往后挪了挪,问:“你不是该在前厅……”
“我想你了。”张茂突然打断她,单刀直入,杀伐果决。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裴妍浑身一颤。她抬头,就见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平素黑亮若星子的眸子如今成了一汪不见底的黑潭,静水流深,其下蓄着隐隐的风暴。
这眼神她太熟了,每每情动时……裴妍手心一抖,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珍珠串成的流苏一把散开,滚落出几颗莹白的珠子。
张茂不动声色,弯腰去捡,却见裴妍绣着并蒂莲的裙裾下,悄悄探出半只红缎绣履——方才行礼时他就注意到了,那鞋尖上缀着两颗圆润的南珠,随着她紧张的轻颤而微微晃动,好像两滴在荷瓣上打转的晨露。
阿妍真是哪里都好看,连这玉足,也长得小小巧巧的,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里把玩。他果真擒住一只,攥在手心里,引得头顶一声惊呼。
裴妍快吓死了!张茂就跟一阵风似的,只出去了一会儿就又吹了回来。
她抬袖擦了擦脸,发现唇边油滋滋的,嘴里也全是羊肉的膻味儿。她有些懊恼,这人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等上一刻钟,容她悠哉游哉地吃口面洗个脸,不好么?
她当然晓得他急着回来干什么,正紧张他要从哪里开始,她要不要和他说些什么?却见他借着捡扇子,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