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张茂正色走到堂上,对裴妃一揖到底。“元娘之母、兄皆不在京城,幸得姑母照拂,茂与元娘感念姑母恩德,未尝敢忘。之前逆贼当道,茂与元娘不敢登门。今有西域方物二箱,聊表晚辈敬意,伏惟姑母笑纳。”
裴妃一时有些微愣,这价值千金的土产,是给她的?
她回头拿眼神询问裴妍,见她也有些错愕,旋而含羞带怯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裴妃心里迟疑起来,琢磨着这礼能不能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往后还想替阿妍撑腰哪!
司马毗清咳一声,欲替母亲回拒。张家有钱,他家难道没有?要他张二郎上赶着送礼?还一口一个姑母的,谁是你姑母?
不料东海王却眉眼开怀地抚掌大笑,亲自下得阶来,拍拍张茂肩头,一口一个“好贤侄”的叫着,不顾裴妃与司马毗铁青地脸色,大方地收下了重礼——他正愁没法与张茂攀交情哪!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竟大言不惭地道:“本王对元娘素来视如己出。今托付贤侄,吾心甚安!”
这话别说裴妃,裴妍先就泛起恶心。当初在叔父这事上,东海王没少推波助澜,还视她如亲女?呸!她自小来往府里,他拿正眼看过几回?若不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她真想学韩芷那样,拿钗子戳烂他的嘴!
张茂不动声色地与东海王把酒言欢。看得裴妍一阵气闷。他却好像看不到她的眼神似的。
筵席将散,张茂略带醉意,等在花厅门口,一边与东海王周旋,一边斜眼看着裴妍与司马毗说话。
韩芷的事,司马毗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让她做好准备,后日便随他家的商队东行,到东海后,再安排商船渡海。
“只是,”司马毗蹙眉,“据往来的舟子讲,那东海之外尽是蛮荒之地,小国林立,有许多地方尚未开化,茹毛饮血,并非什么仙人居所。”
裴妍点头:“她既想出去走走,便随她去吧!兴许转一圈,她又起念回来了!”
司马毗道:“我家与扶桑的一个酋首有生意往来,或可托其庇护。”
裴妍眉眼含笑:“那就有劳啦!”
她这一笑,张茂只觉血气上涌,好好好,这俩人,一个有妇,一个有夫,居然还能这般旁若无人的谈笑风生!当他是死的么!
他再站不住,撑着理智与东海王夫妇告辞,径自进了车里——眼不见为净!
片刻后,裴妍终于出府。
她提裙上车,甫一撩帘,便察觉到一股凝滞的气息——只见张茂端坐其中,闭目养神,面容沉冷,粗长的手指紧握成拳,搭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第96章 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 归来……
裴妍微微顿了顿,心知他在生气。她看了眼身后,犹豫了一瞬,要不,她走回去?
再回首,却见张茂眉峰聚壑,似乎心绪更糟了。她心头一颤,不敢再耽搁,只好窸窸窣窣地上了车。
她在他的身边坐下,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圆溜溜的杏眼儿定定地观察了他一会,轻声问:“阿茂哥,你醉了吗?”
张茂缓缓睁眼向她看来,暗夜中,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明火灼烧,却只是淡淡道了句:“没醉。”
这不耐烦的语调,还说没生气?
裴妍于是尝试着,与他慢慢解释:“我来王府,本是寻姑姑说话的。韩芷不想回赵家,托我找人送她出海。你知道的,司马毗有商船,我便想请托姑姑与他说一声。”
良久,未得到张茂应答。
裴妍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讲:“我和姑姑本来预备在屋里用饭,却突然听说你也来了。大王还让姑姑准备筵席。我们这才出来的。”
“呵!”张茂忽而冷笑一声,“怪我,不请自来,扰了你们一家团聚!”
裴妍一怔,随即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也没打算见司马毗。你不来的话,我在姑姑房里用完饭就回来了!”
见他没有吱声,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委屈地道:“反倒是你,怎么也不等我一会儿?一个人就出来了?”
“呵!”他等了她多久?她自己与司马毗有说有笑,反倒怪他没有在旁边看着?
“我一个外人,自是不敢留在你俩旁边大煞风景!”
这话说的,酸味都上天了!
裴妍听他这般阴阳怪气,不由气郁,指尖掐进掌心,强压着怒意道:“你别误会呀!我既在筵席上碰到正主了,总得亲自请托他一番吧?既是求人办事,那总要客套两句罢?”她想了想,软下身段,恭维道:“你是大将军,统领千军万马的大英雄,不要这么小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