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春深日暖,二人正在湖心亭中赏景。杨柳拍岸,东风拂面,张茂负手在后,俯视水面上游曳的鸳鸯不语。
赵王一心拖住齐王,关心则乱,给了北面的成都王以可趁之机。
他望向宫城所在,眼见成都王围城,不知如今的赵王,可还坐得住?孙秀之流,怕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吧!
这时,薛五郎派人来禀,道是孙秀下令,京城凡四品官以下子弟年过十五者,都到司隶所报道,预备守城。
“孙秀疯了?这个时候拉壮丁?不怕哗变?”裴妍震惊,她虽接触政事不久,也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越是这个时候,不更该安抚士庶、稳定人心、提振士气么?
张茂点头,裴妍都知道的事,那身为尚书令的孙秀却不知,庸才就是庸才!
“只怕内外诸君,皆欲除之而后快!”
“我是不是可以给韩芷传消息了?”裴妍跃跃欲试。赵王眼看要败,那些本来依附于他的人,都急着另寻出路吧?王舆和赵泉想来也是如此。
“她?敲敲边鼓还行,大事上,还是请广陵公出面吧。”
裴妍会意,这就叫来拾叔和半夏去外面传信。
张茂斜靠缇几,笑盈盈地啜着茶汤,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指派手下,越看越得意——这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呢!
“你说,若成都王率先攻破京城,拔得头功,齐王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又是一场楚汉相争?”裴妍分派完任务,回来与他对座饮茶,忽而想到了这个问题。
张茂欣慰地拍拍她的脑袋,裴妍现在越来越开窍了。
“那就要看齐王和成都王谁沉得住气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所忧的,倒不是已经亮剑的齐王和成都王,而是那一直隔岸观火的河间王司马颙,预备何时下场?
裴妍拿食指点在他的眉间。“赵王已是穷途末路,你怎么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张茂故作叹气,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亲,“我的病好了那么久,你却总不让我碰,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哇!”
“呸!白日宣淫!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事当前,裴妍不料他脑子里竟还在想这个,脸上一躁,懒得理他,起身要走。未料脚下一空,她竟被他拦腰抱起来。
“哎,你放我下来!”裴妍边挣扎边鬼鬼祟祟地观察四周。这湖心亭四面漏风,谁都能看见的!
“谁敢看!”张茂将她抱到席面上摁住。
“听雨和容秋呀!”他们就守在九曲桥的口边呢!
“呵!”张茂莞尔,贴着裴妍轻声道,“也许他俩也正如我们这般,在做好事!”
裴妍杏眼儿溜圆,不可置信地望向张茂。“你是说……”
“平日里别只顾着听政和练兵,属下的心思和动向也要留意一二。”张茂亲了亲裴妍的鼻子,顺便教她御下之道。
……
翌日一早,琅琊王司马睿亲自来府上拜访。张茂与他在书房密议了小半日。
裴妍不过进去送了趟茶水,就被张茂怒目而视,生怕她被琅琊王看了去。
切,小气!
司马睿走后,张茂又召来听雨及张袒布置内外防务,忙活了好一阵。
终于,属下散去了,张茂才有时间用饭。
这日傍晚的火烧云格外浓艳,像打翻了一炉熔金,半边天空都灼得红彤彤的。西边的云浪翻涌着,从绛紫一路烧到橘红,边缘处还跳动着几缕近乎透明的金线,仿佛天穹裂开了一道缝,漏下几点火星子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上的神仙打架了呢!
“阿妍,今夜你到我房里睡,可好?”张茂面不改色地往嘴里送了点小菜,仿似说得再正常不过的事。
裴妍大抵知道今夜不太平。可是,哪里就要到他房里过夜的地步?
“不要,”她喝了口热汤,“我那院子离你就几步远,有什么事喊一声都能听见。”
“你不来也没关系,我睡你那也行。”张茂莞尔,眼里跳跃的精光比天上的火烧云还亮。
裴妍蹙眉,怎么如今的他越来越无赖了呢?从前的君子去哪儿了?
入夜,张茂果然来寻她了,只不过自带了被褥,就垫在她侧厢的矮榻上。
二人起初还隔着屏风聊两句,及至聊无可聊,便默契地沉寂下来。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虫鸣阵阵。裴妍数着床尾的滴漏声,只觉时间何其漫长。
她却一丝困意也没有,心里忐忑不已,好似秋千荡到了半空,就是没落到实处。她翻了个身,见半透的屏风一边,张茂同样正枕着双臂,侧头看向大开的槅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