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有些赧然地摸摸鼻子,继而高深莫测地冲他一笑,一拍他的肩膀,承诺道:“快了!没听裴元娘说么?京城不太平哪!”
……
秋夜渐凉,月色光华如水,倾泻而下。
裴妍忙了一日,与不同的人周旋了半天,终于可以坐下来静一静,好好梳理今日所得。
她没有进屋,而是披着斗篷,坐在廊下,仰头望着院子里的风物发呆。
庭前的桂树筛下满地碎琼,偶有风过,那落花便活了起来,恍若一池争食的锦鲤,忽聚忽散。一时间,满院皆是桂花的甜香。
“回来不进屋,一个人坐这里吃凉风?”张茂负着手,自屋里踱步而出。
裴妍大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自是在你回家之前。”他将裴妍拉起,解下身上的狐皮大氅,将之摊开垫在冷硬的石阶上,这才揽过她,一起坐下。
“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第91章 迷途返去心不甘,天公未见怎能停 迷途……
裴妍老实道:“始平公主与羊皇后。”
于是她将公主传来的消息说了,还有韩芷的。这个时候任何一点细枝末节,都可能关乎着成败,裴妍不敢掉以轻心。
张茂听罢,似笑非笑地评点了一句韩芷:“她对男人素来有办法。”呜,王舆与赵泉,或可一用。
至于公主说的那件大事,他却只是面色如常地“哦”了一声,似早已知晓,“那日子还是挚师叔掐的。”
原来如此!
赵王与孙秀皆笃信鬼神,便以为世人也如他们一般。于是尽做些装神弄鬼之事。
早前,孙秀找来的牙门赵奉,自称得晋宣帝司马懿的神语,要赵王早日入住西宫,主持大局。于是赵王忙不迭地“奉命”搬了过去。
未几,赵奉又说宣帝的神魂在北芒山,让赵王在山上建立宣帝庙。赵王赶紧照办。
前几日,那赵奉又得神谕,说赵王称帝的谋划可以成功,需加紧行事,不得忤逆天意。赵王赶紧召来挚虞,让他掐算登基的黄道吉日。
赵王急着称帝。挚虞无法,好说歹说,终于劝动赵王延缓几日,到岁旦再登基——今年总算是熬过去了。
“那个赵牙门竟比挚师叔还能耐,可以看到神谕?”
张茂莞尔,拿手理理她的发鬓:“你说若宣帝还在,看到后世子孙不顾礼法,行僭越事,会如何?”
“清理门户吧?”裴妍会意,跟着笑起来。
不肖子孙,哪个祖宗会喜欢?
难为赵王还敢把宣帝抬出来,也不怕夜里做噩梦!
与此同时,赵王要在正旦逼今上禅位的事,早被筛子一样的细作传到了各个诸侯与大员的桌前。于是京城内外诡异地平静下来。
赵王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登基事宜。各地诸侯则在加紧厉兵秣马。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网,在洛京周边缓缓撒开。
相应的,孙秀在朝中只手遮天。孙会身为驸马都尉和孙秀独子,更是无法无天。朝廷清流多受其害,就连世家大族亦只能避其锋芒,敢怒不敢言。甚至,孙会还几次胆肥地派人搅扰凉州刺史府。
若非张茂携父亲的亲笔书信,及厚礼美人登门拜访孙秀,得其庇护,几无人可以规制这个混账。
孙会是个没脑子的浑人。为防裴妍被他冲撞,张茂只好书信于裴该,阐明原委,将裴妍暂时接进刺史府来,在内院另辟居室与她居住。
裴妍倒无所谓。眼看着天气转冷,她搬来张家后,晨起还能多睡一刻钟。至于名声,呵,京城即将大乱,各家能否保住门楣还是两说,谁还有闲工夫讲这个!
何况,近日多事之秋,张茂忙得脚不沾地,以前他还有时间和兴致与她开开玩笑,甚而动手动脚,现在却是连与她聊天都得见缝插针。裴妍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三秋之后便是冬。
起初只是风变了性情,不再款款而行,而是变得凌厉狰狞起来。及至枯叶被卷尽了,枝桠嶙峋地刺着,地面变得硬邦邦的,河道也被冰冻时,年更岁底便到了。
裴妍自入冬后,便有些百日咳。皇甫神医看过,可惜这等季候症,非几帖药可以治好,只能拿梨汤温养着。于是凉州刺史府书房的内室里经常会传出女子的咳嗽声。
起初,张家的那些幕僚还会窃窃私语,有老资格的,比如王融,甚而还私下里劝过二郎几回——怎可轻易放女子进书房重地呢?
及至见他对此不置可否,且并未因裴元娘耽搁过正事,久而久之,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裴妍不是姬妾,是二房未来的主母。他们这些做清客的,谁会没眼色的,和自家主母去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