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吃得下?”
张茂不以为意:“我杀的人多了,难道天天不吃饭?”
裴妍深吸口气,“你故意的!”
这个匣子从进门到出去不过半刻钟,他若不想让她看见,有的是法子。
张茂放下糕点,忍不住既欣慰又纠结。
裴妍长大了,也不好糊弄了。
“你确定要听下去?”既被她识破,张茂也不遮掩,告诉她,“这才见到一个死人,你就难受成这样。我这里,死更多人的事,还在后面。”
裴妍却反握住他的手,水盈盈的杏花眸子倒印着他的身影,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阿茂,你第一次杀人时,也很怕吧?”
张茂锋利的剑眸忽而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还好。我是男子,岂可畏缩。”
“这种事,何分男女。无非看得多了,便没了那份心悸。”裴妍压下不适,纤纤玉手亦伸向那盘粔籹,拈起一枚放进嘴里,让蜜味掩盖住舌尖的战栗。
她露出一抹笑来:“你看,适应也没那么难!”
张茂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直到她苍白的脸上重又红润起来,半晌,莞尔:“好!”
第86章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解把……
之后,张茂便不再顾忌。于是裴妍又听到了许多阴私事。比如,张茂正设法挑拨孙秀与卫将军张林的关系——这二人皆是赵王的左膀右臂。若此计能成,赵王内部先就乱了起来。
这倒与韩芷的计策不谋而合。只不过韩芷作为内宅妇人,用的是阴谋,而张茂用的是阳谋——怂恿张林向赵王长子司马荂告发孙秀专政弄权,结党营私。可司马荂与孙秀之子孙会私下里却是酒肉兄弟,这封告发信无疑是张林的催命符……
晚晌,裴妍窝在张茂怀里吃着哺食。
张茂见她嘴里啃着羊腿儿,水汪汪的眼珠子还不停地瞄着白日里记下的笔录,遇上不清楚的,赶紧不耻上问,趁着正主在身后,吧啦吧啦问个不停。
张茂一边答复她,一边拿手巾擦着她嘴边的油渍,没多久,终于忍不住将她的卷轴合上。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晚上天光不好,莫要看了。”
裴妍却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笔录,意犹未尽。怪道人人争着掌权呢!这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感觉,真好!
“这些事非一日之功,欲速则不达。日子长着呢,急什么?”
可惜她如今的“权”是张茂给的。张茂不让她吃饭的时候看,她就得先放着。
裴妍只好把心思转回到案桌上来。见满桌的菜里,除了烤羊腿,还有河西才有的葡萄,大眼睛瞬间溜圆:“呀!好久没吃到了!”
如今西边和北边都不太平,多少年的丝路也断了,想尝到这异域的美食真是难上加难。虽说蜀中也有的卖,但花费甚巨。裴頠在时,主张家用从简,不允许她们在吃用上过度浪费。
她上次吃葡萄是什么时候?依稀还是几年前的上巳节,裴妃姑姑带给她的吧?
张茂也想起这事,自得道:“我当是什么,不过几颗葡萄,你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箱来。”
裴妍的眸子更亮了,太好了!她还能分些给阿娴,始平公主还有姑姑!回京这么些天,为避人耳目,她不敢随意出门。但这些时令嘉礼总该送一送。
她想了想,呜,给那位族姑裴渺也送一些去吧。尽管她的父兄不是好人,但斯人已逝,她没必要跟个小女郎过不去。何况她很快就要嫁进东海王府了,看在姑姑的份上,她也得亲近亲近。
一连几日,裴妍都早出晚归地腻在张家的书房里,孜孜不倦的从张茂身后汲取各类阴书密启、露布音讯。精神头比张茂这个正主还足。
张茂看着她这使不完的牛劲儿,想起之前在闻喜,他不过委婉地点了她一句不知人间疾苦,她居然脱掉锦袍,换上麻衣,咬牙学会了泥里刨食,种地种菜!
他看着正埋头写划的裴妍,既心疼又欣赏。这个他心悦的女郎啊,天真未凿,朗然如玉,赤子其心,粲然如华,还……酷爱较真!
他甚而有些后怕——倘若当年他未能进得郡公府,岂非要和阿妍生生错过?
“在想什么?”裴妍抬头,见张茂正负手立在她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她好奇地摸摸脸颊。“我脸上沾了墨水?”
张茂摇头,一双锐利的剑眸里含了一滩春水,柔情脉脉,开口道:“阿妍,明年六月十六,天地交泰,嘉会其时,是挚师叔占出的吉日。我们完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