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无声地瞟了二女一眼,再回头,望向裴妍的眸子既震惊,又欣喜,还有些心疼。
他没想到裴妍能想得这么细、这么远,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从前的她,有时连自己院子里的庶务都懒得打理,哪里会过问这些?不禁再次慨叹:“阿妍,这段日子受苦了!”
裴妍却摇头:“我吃得饱穿得暖,哪里就苦了?”
跟这一路遇见的黎庶相比,她不过是从高一点的云头跌落到了低一点的云头而已。她毕竟还是世家贵女,有一堆人护着捧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张茂抬手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沉吟了会,对裴妍道:“你若要现成的女武师,张家约摸能聚起七八个。再多,就得耗时慢慢培养了。”
“七八个哪?”裴妍的桃花眸子再度亮了起来,张茂刚开始说女部曲不多时,她原以为只有两三个呢!
裴妍忍不住拉着张茂的胳膊摇了摇,喜笑颜开:“真好!够组一个小队啦!”
万事开头难。此前家里能用得上的只有定春和容秋,现在加上半夏。很快,她身边又能多出七八个武力超群的女子。她蹙眉想了想,即便那日司马毗强掳她的事重来一次,有了这十来个女中骁将护卫,多少也能挡上一挡!
“想好谁做队正么?”
“呜”,裴妍挠挠头发,“容秋要跟在我身边,调教人的事恐怕力有不逮。定春也是。还是交给半夏吧!她人高马大的,唬得住人!”
张茂点了点她娇俏的鼻头,故作生气:“半夏可是细作行的好手,你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这么挖了过去,我一时半会地上哪找人顶她?好没良心!”
裴妍才不怕他,右手拇指与食指在他的胳膊上合力一拧:“你敢不给?”
“给给给……”张茂嘶地一声,捂住胳膊,剑眉微蹙,佯装很疼。裴妍难得见他露出滑稽的模样,好笑地与他揉了揉。张茂干脆把她的一只小手捉到自己的手心里,轻轻一拽,连带着裴妍整个人,都跌入他的怀抱。
这一幕恰巧被转身探看动静的半夏瞧见,她立即羞得转回头去,余光却瞥见容秋与听雨正头靠头地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嗨呀!一个个的!”半夏只觉浑身发燥,面红耳赤地仰倒在地,“烦死了!”
裴妍却顺势窝在张茂怀里,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眸中的娇憨之色渐渐褪去,一抹凉意爬上眼角——她其实有点鄙夷如今的自己。
她忽而想起那年在闻喜,雷家表妹勾搭王导时的样子,那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与如今的自己有何不同?只不过雷表妹求的是名分,而她,求的是自保。
那时鄙夷的人,如今再看,竟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归根结底,她们都在用自己做交换,手心向上,想方设法地朝男人,攫取他们手里的权与势。
君子不器,她们却只能以身为器。
没办法啊!裴妍低头,看向张茂裹着自己的那双大而有力的手。
自三皇五帝始,皇帝是男人,文武百官是男人,就连东西市大一点的掌柜都是男人。从庙堂到江湖,女人在哪?
是女人天生喜欢被豢养在后院,为妻为母,当那没嘴的葫芦么?
可女人们能怎么办?
阿妡满腹诗书,连葑叔祖都曾夸赞,说她的造诣不比两个堂兄差。但她能为官做宰吗?
半夏、定春、容秋一身的好功夫,即便裴池也得甘拜下风。可她们能封侯拜将吗?
还有娘娘,处理国事不比那赵王英明?可世人能接受庸琐的赵王当权,却容不下娘娘主政,天理何在!
张茂似心有灵犀地感受到裴妍的心绪,拿手轻抚她的肩背,柔声宽慰她,“阿妍,不要多想!”
“我什么都没想!”她恨恨道。
她只是有些意难平。明明,明明女子也是人,可为什么就因为比男子少了腿间那二两肉,就要被这么区别对待!
而这份不平,男人们压根领会不到,也不屑去领会!他们只会觉得,女人合该如此,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的!
就像张茂,哪怕对她情根深种,但他毕竟是男子,哪怕是次子,也自小受到父亲栽培,被家族寄予厚望。她的烦恼,于他而言,或许只是女儿家的无理取闹!
“你不懂!”裴妍幽幽地道。
“怪我不好!”张茂不知道他不懂什么,但他本能地感知到裴妍的心绪很不好。而这份不好,似乎也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