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散客过来,茶棚的东家是个精瘦的老叟,殷勤地打开铺子前支起的那口大锅,瞬间茶棚内肉香扑鼻。
其时早饷仍以寒食为主。
“邺城的茶铺一早卖这个?”裴妍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马毗。
“不全是。这里离脚马行近,晨起远行的人更喜欢吃口热乎的。故而这间铺子除了提供茶水,还贩汤食。”他解释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口味很不错,试试?”
这家店实在简陋,头无片瓦遮顶,篷布一支,拢共几张案席就能做起生意。棚内已经被司马毗包场,只棚外几张案桌上还有几个食客,以脚商糙汉居多,隐约见到里面坐着一个窈窕佳人,都忍不住偷偷拿眼打量,却慑于棚口的部曲,吃两口就匆匆赶路去咯。
裴妍摘下幂离,四下打量了一会,心道这家店铺面虽小,但能得司马毗这个老饕的赏识,必有其过人之处。
丸子汤只盛在粗陶碗里,不过汤面上撒了层细碎的葱叶和胡荽。司马毗帮她拿羹匙搅了搅,裹着胡麻的丸子与小菜和在一起,瞬时鲜香四溢。
裴妍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舀起一个,浅尝一口。羊肉丸子被捶得很有劲道,咬一口,热汤入喉,让人忍不住鲜掉眉毛。她不禁杏眼微眯,舌尖裹挟着肉汁,含了会才舍得咽下去,活似一只偷食的猫儿。
司马毗看着身侧的裴妍一脸餍足的样子,忍不住手痒,像儿时那样摸了摸她的鬟顶。
裴妍依然躲了开去,抗议道:“说多少次了,头发会乱!还会……”
“长不高?在女子里,你已经很高了!”司马毗笑意盈盈地接口。
裴妍却突然低下头,五味杂陈地吞下一口肉丸子。她差点忘了,她现在几乎不长个子了——他们都大了。
“阿妍,你若喜欢,我把这家店盘下来带到京城去。你什么时候想吃了,我随时遣人买。”
裴妍嗤笑:“这汤是不错,可京里什么没有?何必劳师动众?”
“你喜欢就行!”司马毗道。
裴妍只当他玩笑,没理会他。
待她吃饱喝足,司马毗才依言拿出小郭氏的家书来。
裴妍夺过,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不过片刻,她的眼圈就红起来,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上停了停,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往下掉。她不想让旁人看笑话,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却一抽一抽的。
司马毗轻叹,手悬在裴妍的发顶,停了停,改为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早猜到会这样。本想吃点好的会让你开心些。”
裴妍一把拂去他的手,鼻尖红红的:“你知道我阿母写了什么?谁让你看我家的信了?”
司马毗摇头,温声道:“我还不至于小人成这样。但我与郭姨相识多年,观其言察其行,总能猜出一二来。”
“她让你从了我,可对?”司马毗轻摇塵尾,言笑晏晏。
裴妍心里一酸,又哭着趴了回去。
小郭氏在信里虽斥司马毗“跳踉不驯,冒礼为愆”,却又感念他的“契契苦心,独钟不弃”,竟劝裴妍认命——“一饮生啄,莫非前定,阴差阳错,缘悭凉州,吾儿颖达,何如珍吝眼前?”
“你给我阿母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之前明明,明明……”
“阿妍,你心里清楚,郭姨属意的一直是我。至于那张二郎,不过因着你执拗,郭姨不得不认罢了。”
裴妍低头,她知道司马毗说的是实话。可是,她察觉到不对来,柳眉倒竖:“我阿母写不出这种文绉绉的话来。这字也不是我阿母的。”她抱着一丝希望,色厉内荏地斥问:“说!是不是你找人杜撰来的?”
司马毗扶额,“你家自有裴妡这个女诸葛在,何消我杜撰?”
裴妍沉默了,低头细看这字,确是堂妹裴妡的无疑。她心里一沉,看来真是阿母口述,裴妡代笔了。
“我比你虚长几岁,至今记得在你家东湖边初见你时的样子。”司马毗见她不语,强压下懊丧,缓缓讲起小时候的事。
“彼时你尚未满周岁,却很早就会拽着柳媪的手踉跄着走路。我阿母很少抱我,但是每每看到你却总是又抱又亲的不放手,我那时还气了很久。”想起童年往事,司马毗忍不住浅笑。
他握紧裴妍的手,“论相识先后,我比那张家小子靠前了不知多少。阿妍,我们才是最早遇见的!”
裴妍心里一动,忍不住抬头,就见司马毗眸中光影闪动,明灭间尽是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