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和卢谌不同。卢谌欠的是叔父的人情,而石勒,求的却是他不该想,而她也不可能应的事。故而,她不想与之有额外的勾连。
裴妍低下头,注视着水里的人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柳眉曼睩,顾盼生姿……
越大越发现,长成这样,只要她想,用美色蛊惑人心,简直再容易不过。然而,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不愿这样做。
可是,如果哪天,她穷途末路了呢?她可还会要这份无用的坚守?
裴妍撩起水花,美人脸立即碎成一片片的。她想起叔祖裴葑讲过“君子不器”——文士用笔与口,将士用刀或命,皆被人称颂,似乎器与不器都是君子。
那么女子呢?不得入太学,不得走仕途,不得入行伍,不得进庙堂。既不能拿笔正名,又不能握刀证道。名义上,除了依附男人,似乎无路可走。
既然女子身无长物,这身青春正好的皮囊,可在“不器”之列?若不得已而用之,是否有违君子之道?
这不是男人定下的规则么?可为何历来以美色惑人者,人皆弃之?妺喜,妲己,褒姒……她光是随意想想,便觉得自轻自贱?
好,这些是亡国妖妃,那齐姜、息妫、西施、貂蝉,哪个不是为家国献身?就因为她们用的是美色,而非儒生所标榜的贤德,于是合该被后人诟病?
还有娘娘,裴妍想起贾后来。她并不算美人,不过是代天子握了几年权柄,于是各路诸侯、儒生恨不能对她剥皮削骨。
可见不管美丑贤愚,似乎只要有女人粘上权利,挡了那些握笔的握刀的人的路,就要被他们诟病——牝鸡司晨!
好没道理!
“女郎?”门口传来秋水试探地询问,打碎了裴妍的胡思乱想。
裴妍怕吵到司马毗,赶紧应声道:“更衣呢!”她迅速起身穿衣,将湿漉漉的散发拢到一侧,一边对外面道,“进来收拾吧!”
于是秋水这才敢带着从人进来,指挥她们拿空桶把浴桶里的水舀走,另有几名婢子蹲在地上擦拭地板。
内室乱糟糟的,裴妍取了一条巾帕兀自抹着发尾,一边转过屏风来到外间,却在看到案上的物事时,突然停住了脚步,手上的帕子跟着掉落在地——不知何时,那里赫然放了一枚半旧的天青缎香囊,那是她当年回闻喜前,送给兄长裴憬的!
她立刻回身,看向这群忙碌的侍女——这里除了石勒,便只有她们来过!
裴妍压下心中的惊喜,状似无意地自她们身边经过,恰有一名高个侍女,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吃力地起身往外走,经过裴妍身边时,特意停下来,恭身询问她:“内室湿气颇重,女郎可要熏香?”
“自然!”裴妍朝着那婢女点头道,“府上惯用什么香方?”
那婢女道:“客室常备忍冬零陵,奴也略通一二,可要为女郎调香?”
裴妍看了眼秋水。
秋水果然走过来,问她:“未知姊姊名讳,可是府上专事此道的?”
婢女也分粗细,不怪秋水疑心,实在这婢子看起来不像是贴身侍奉的。
那婢子殷勤地笑道:“奴唤半夏,王府自有女史,只是近日王妃有孕,女史恐无暇他顾。”
竟是如此。
裴妍于是笑道:“我往常只用忍冬一味,倒没必要惊动女史。你既毛遂自荐,那就劳驾你为我调上一回。”她坐回榻上,“实在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得了裴妍口谕,半夏自然殷勤应下。手里物事也尽数托于其他婢女,自己从客室的矮柜里翻出香具打篆。
其余女婢皆怒目相向,有一个年龄小的,低声不忿道:“才来多久,就这么不要脸地往贵人面前凑!”
秋水毕竟是外来的,不好参与成都王府婢女间的恩怨,只好打圆场道:“天色不早,各位姊姊打理好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吧!”连哄带劝地把人都带了出去。
裴妍又对秋水道:“我今日宴上吃的不多,泡过汤后只觉腹内空空,劳你去厨下看看,不拘粥饭小菜,端些与我来。”
秋水赶紧应下。关门前,她回身看了眼内室,只见裴妍握着一卷书侧倚在榻,半夏在一旁安静的调香,她未觉有异,这才出去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阖上。那个唤作半夏的婢女赶紧朝裴妍行军礼。
裴妍诧异,她竟是张家的人。看到那香囊,她原以为是大兄派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