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司马毗阖起双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借着和阿妍的婚事,替两头牵了线,传到京里,也不过是一桩风流事罢了,正好打消赵王的猜忌……
裴妍的厢房就在隔壁。她有些气闷地回到房里。刚坐下,就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汗味。
北地的初夏还算清凉,可她身上还是出了不少汗。这几日一路颠簸,虽日日在船上,却没有多少净水给她沐浴。
她想今晚定要好好泡个热水澡解一解乏,也顺便想想对策。于是让秋水吩咐屋外的仆婢去烧水,自己则在内室等着。
她一手托腮,瞧着桌上明灭的烛灯愣神。一会想起司马毗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会又是他的“死无葬身之地”……裴妍把头埋在臂弯之间,手指抓着头发,扯了又扯——司马毗个混账!自己家兄弟不省心,看别人家的,也尽是狼子野心。其实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裴妍正纠结着,突然听到窗棱一阵异动。
她警觉地站起,一边缓缓拔下蜡烛,将烛台的尖刺护在身前。一边盯着窗台,随时准备喊人——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下一瞬,却立刻捂住了嘴!
只见五大三粗的石勒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黄门服饰,分外别扭地出现在她的窗前。
双方都有些愣怔。
裴妍惊奇地看着他:“怎么是你?”原来方才她在阁道上没有看错!她经过那队黄门时,原本俯着身的他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那胡人的五官,实在扎眼。若不是他站在那帮黄门的队尾,又紧紧低头跟着,只怕早被发现啦!
裴妍想到石勒在东海王府当差,便以为他是来寻司马毗的,没好气地赶人:“你家世子住隔壁,你翻错窗啦!”
石勒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对她道:“某……我是来找你的。听世子的手下说,你是被他……掳来的?”
裴妍惊奇地问:“你不是东海王府的人?竟不晓得这事?”
石勒皱眉,解释道:“自你出京后,我便辞去东海王府的差事,来邺城投奔故友。不想在城外偶然见到了你。正巧世子的部曲里有我以前的手下,这才知道发生了这事。”
他怕裴妍不信似的,特意张开双臂转了一圈,一脸委屈地道:“我若还是王府的人,来见世子,何以打扮成这副模样?”
也是!裴妍点头。
恰此时,门外传来秋水的扣门声:“女郎,热汤烧好了,抬进来么?”
“哎?”裴妍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要沐浴来着!
一时间,四目相对,双方都有些紧张!
裴妍本想让她们回去。可转念一想,司马毗就在隔壁,她让人烧好了热水,却突然不要了,只怕会惹得那位猜疑。
她示意石勒躲到榻上的帏帐后面,自己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这才对外面道:“进来吧!”
第71章 远芳疑似故人来,为谁风露立中宵 远芳……
内室有一个半人高的浴桶。秋水带着一队壮硕的婢子应声而入,鱼贯往里倒水。于是本就焐躁的室内更加热气熏人。
秋水又想伺候裴妍更衣。裴妍赶紧摇头,借口司马毗酒醉胃疼,劳她去厨下看看有没有醒酒汤送过去。
等人都撤走了,她才呼出口气,对着氤氲的浴桶发呆。
石勒从帏帐后跳出来,有些尴尬地站在榻边。
“你来找我,有事?”裴妍一手扶着浴桶边沿,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表层的热水问他。浓雾似的水汽将她的云鬓染湿,清泠泠的水花自她白嫩的指尖浮出,沿细嫩的小臂一溜滑到臂弯,滚进夕岚色的大袖里,扰乱了旁观者的心。
石勒只觉喉间一紧。他本想说,看到她被掳,他很是担心。可话到嘴边,他低垂的目光突然在身侧的榻上停住,只见石蜜色的褥子上赫然印着几个黑黢黢的大脚印。他有些尴尬地觑了眼自己沾着泥泞的、脏污不堪的靴子,只恨自己方才躲藏时未注意分寸,竟连着鞋靴就上了榻,生生污了元娘的香帏。
他的脸上瞬间热辣辣的。浴桶里的水汽云蒸雾绕,犹如一道无声的屏障,硬生生将他与裴妍隔在了两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担心之类的屁话,他心里想得,嘴上却说不得!
可是,就这么回去么?他背在身后的铁拳松了又紧。终是,不甘心啊!
于是他听自己道:“我有一发小,名唤汲桑,忝为王府帅牧。元娘若想逃,我们或可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