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团漆黑里入得门来。
裴妍心里一紧,定睛看去,脸上露出不知是喜是惊的神情。
“司马毗!”
司马毗一身绀蝶劲装,长石箭袖,头发依然一丝不苟地拿金冠束起。听到裴妍的叫唤,他在门边停了一步,却没有回应她,而是两手背后,缓步行到裴妍身边。在她面前五步处站定。
裴妍眼见着司马毗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没来由的,突然紧张起来,心口莫名有些惧意。明明,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名字、样貌都没有变,可是,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司马毗的个子比裴妍高出许多。他站在她的面前,沉静的眸子犹如筛子,居高临下地,从头到脚地审视着她。
这样的眼神让裴妍很不舒服,好似她是他盯上的猎物,又或者,是他的囚犯。
可是,明明她才是苦主,她才是有理的一方!她有一肚子话要问他!
于是,她顶着不适,状似镇静地诘问:“好端端的,派人来抓我干嘛!我哪里惹到你了?姑姑知道这事么?我阿母那里你说了吗?”
裴妍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司马毗,却不知,每当她给自己壮胆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鼓起腮帮子,两只粉拳别在腰间,做生气状,活似一只充气的鯸鲐(河豚),和小时候一样。
司马毗有一瞬的破功。他背过身去,忍俊不禁地摇头——每当他生她气的时候,她似乎总有办法,让他爱恨不得。
在裴妍来之前,司马毗想过很多种惩罚她的方式——他要狠狠训斥她!若她不服,他不介意用些特殊手段,让她□□上吃一些苦头,受一些折磨,跟熬鹰似的,由身而心的折服。他想当然的以为,对付裴妍这样的闺中女子,都不需要使出多少功力。甚至,若他不忍心,他可以全权推给下面的人去做。他的手下里不乏擅长刑名之人——只要他狠得下心,不看不听不念,便有的是手段,让一个弱质女流乖乖听话。
然后,他要将她带回府里,请母亲做主,为他们再续前缘。他要以她的夫的身份,好好规制她,绝不容许她再如现在这般无法无天下去!
然而,当裴妍真的这么凄凄惶惶地站在司马毗面前,像儿时那样,小心翼翼却又故作理直气壮地质问他时,他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终是软了下来。
他拿手捏着自己的眉心。
这大概就是胡僧讲的,冤孽!
第67章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斜抱……
他一笑,裴妍更加懊恼!“把我阿母气出好歹来怎么办?”
司马毗却未回答她。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卷锦书,缓步行到案台前铺开,而后转身,温声对裴妍道:“阿妍,只要你将它签了,我立刻传信与郭姨。”
裴妍犹疑着上前,见到那红纸烫金底墨字手书时,大吃一惊:“司马毗,你疯了!”
司马毗脸色一变,嘴角微沉,方才的柔旭霎时被打散。
“你我本就有婚约,若非有人从中作梗,何至于横生这些波折!”
司马毗的“有人”,罪魁祸首便是裴頠与张茂,裴妍也脱不了干系。她面皮一红,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热辣辣的。
在与张茂的私情上,是她有亏,这是抹不去的事实。她也不替自己辩解,声气先就软了下来。
“是我的错,我道歉,我赔礼,可你也不能把我抢来啊!”她顿了顿,又道:“如今你我已各自有了良缘,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美事?”司马毗狭长的凤眼微眯,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收紧,“呵,你倒是对张家那小子情有独钟!”
“阿毗,别闹了,放我回去吧!阿母的身体不好,我怕她受不住!”她放软声调,小手试探地牵上司马毗的下摆,扯着左右微微晃动,如儿时那样,赌他心软,求他放过。
然而这次,司马毗没有应他。
他径自滴水入砚,推磨出墨,执笔润湿,递给裴妍,说出的话却让她分外陌生:“阿妍,我们都不是小儿了。我到底是一方诸侯,我说的话,你最好遵从。否则,我不介意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方式,和你接着聊!”
他的语气依然轻柔,甚至隐含笑意,但裴妍还是从他尖锐的目光与微沉的嘴角中捕捉到一丝不耐与危险。
裴妍缓缓放开他的下摆。二人皆沉寂下来。
这时,外面出现一道人影,隔着门板禀报:“钜鹿郡公府一行已至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