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失落地道:“是来过。家里与东海王订了亲,虽说我守丧三年,但不可能与那位总不见面。”
话音刚落,一阵惊雷暴响,积压了半日的黑云终于耐不住寂寞,化作雨水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地。琉璃窗外雨水斑驳,道道水痕里,印着一张蹙着眉头的美人脸。
裴娴呷了口茶道:“也对,解除婚约前,你和司马毗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对。至于张二郎,他若觉得难受,便自己想办法,早点出面解决这事。”
“他解决?这档口,他如何解决?”裴妍喃喃地道。
裴娴皱眉,她满以为张茂与她早有成算:“不是吧?这种事,张茂就没个主意?张家就没个说法?他作为男人不出头,难道让你出头?你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他私奔吧?”
裴妍目光微动。
裴娴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你……你不会真那么想吧?”
裴妍低声道:“万不得已的话……”
“呸!”裴娴急得自席上跳起来,激动地一边拿手虚点着她,一边扶着额,急得来回直走,这时她才深觉自己错了。她满以为张家对裴妍早有打算,比起远在青州的东海王,武将世家的张家于她们小家而言反而更有用些。她做这信差既是顺水推舟,又拍了丈夫上司的马屁,算是两全其美。谁知,今日方知从前到后,皆是张二郎和裴元娘这对小儿女的任意妄为。张家还未必应承这事呢!这如何使得?没有张家背书,他张二郎算个鬼啊!
恨死了恨死了,应该问清楚的,不该这么贸贸然给那张二郎传信的。该死的薛翊,都是他,没搞清楚就胡乱怂恿!
裴妍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几圈疾走,不知她这是怎么了?裴娴快走几圈后,终于神志恢复了些,自己的这点小算计自是不能对裴妍说的,可这时候转变阵营未免突兀,只好故作为她着想,恨铁不成钢道:“聘为妻奔为妾。你以为你最值钱的是自己那张美人脸?你以为张茂巴着你,只单单为了你这个人?”
裴娴难得疾言厉色。她坐到裴妍身边,毫不遮掩地把“真相”剖给她看:“你看看兄长们的后院,几个婢子不是美人?可见美貌不值钱!你再看我们河东裴氏的女郎,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庶女,也能进宫做个贵人。何也?唯有高门出贵女!咱们女儿家,不能像父兄那样在朝为官,振兴家业,但家里却金尊玉贵地养着咱们,图什么?一面么,自是那割不断的血脉情深,另一面,不就是一个女婿半个儿,靠着咱们女儿家的裙带,也能替家里挣个好姻亲吗?”
她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是家里幼女,与阿姊比,不算高嫁。可即便如此,我嫁给薛五郎,等于替阿耶收拢了汾阴薛氏的嫡支。他家武将起家,在河东势力不俗。我也算以一己之力,替咱们河东裴氏守好了老家。”
惊雷一阵响似一阵,却不如裴娴的话落在耳朵里来得振聋发聩。这样的话,本是常理。搁裴妡那,当是无师自通的准则。只是小郭氏出身庶女,又早早丧夫,她自己都不曾有过选择,更无从给女儿提点。
裴娴见裴妍仍自懵懂,不得已耐下性子,掰过她的肩头,对上她惶惑的大眼睛,直白地总结:“那张二郎若真有本事,你们两情相悦,我自然乐见其成。可他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没法给你依靠,那他的话等同放屁。”
“放……放屁?”这话粗俗至极,可更让裴妍震惊的,是裴娴对张茂评价的转变,几日前,她不是还极力夸赞张茂乃“当世冠军侯,天下无双”的吗?怎么今日,竟突然之间,变了口风?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同龄的侄女,眼里满是不解与震惶。“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和阿妡一条心了?此前,你不是看好张二郎的么?”
裴娴被裴妍清澈的眼神看得自惭形秽,所幸她天生脸皮厚,给自己找补道:“谁说我更看好张二郎了?我看世子和张二郎都不错!”
“什……什么?”裴妍被她绕糊涂了。“一句话,”裴娴脸上似是有些燥热,不停地拿团扇扇着,脱口的话却更加不要脸,“三年后,东海王世子和张二郎,谁得势,你嫁谁!”这话说得既无耻,又耳熟。
裴妍依稀记得,前几日,裴妡也曾这么与她说过,只是言辞文雅些,也更含蓄些。若非裴娴与裴妡不大处得来,她简直怀疑二人是不是事先统一了口径。
没想到,裴娴与裴妡在对张茂的事上,虽“政见”不同,但有一点却是殊途同归的,那就是对家族没用的男人不能要!这也是大多数世家贵女自小便养成的择偶观,而裴妍却是直到及笄后,才第一次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