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另一侧,石阶半道上,裴妡秀眉微簇,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她呆立半晌,到底不忍戳破,回头向山下走去。
王承负手跟在她身后,不无感慨道:“才子佳人,也算良配。”
“承郎慎言!”裴妡皱眉,不满道。
王承讪讪地摸摸鼻子。他与张茂不熟,但听闻他与王导相交甚好。他对王导相人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可惜了,张茂的出身,他叹息地摇头,难啊!
半个月后,裴憬终于迎娶新妇。
这是裴家自裴该尚主以来最大的盛事。
自郭太夫人到王氏,无一不打点起精神,全力操持。
钜鹿郡公的当家人裴頠,更是指令王氏不记银钱地往奢华里办,似乎想以此填补这些年他们对长房的愧疚。
小郭氏难得没有推让的照单全收——这是长房的体面,也是对先夫的慰藉。
青庐里,裴憬与柳蕙结衣而坐。
裴憬虽比柳蕙大了几岁,但显然没有柳蕙沉得住气。他坐在新婚妻子旁边,偷偷地瞅了瞅举着团扇的妻子。
旁边的喜婆笑道:“亭侯快念却扇诗啊!”
“哦哦,团……团圆……什么来着?”裴憬一紧张,脸上霎时白里透红,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明明进帐前,张茂才押着他背过的!他背书素来没本事,如今更是憋得满头大汗,暗道,要是能做题却扇该多好?
青庐外,“观花烛”的众人急死了。
裴该喝得有些高,忍不住撩起袖子就要进去帮忙,被始平公主一把捂住嘴,揪着耳朵回去了。
裴崇和崔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新郎在新娘面前,第一晚就紧张地忘了词,这以后不会被新妇瞧不起吧?
裴妍又急又气,小声问一旁的张茂和裴妡:“你俩素来机智,快想想法子啊!”
裴妡翻了个白眼,她能有什么办法?这些年,她还以为这位堂哥长进了呢,怎想关键时候还是出了岔子?她也着急啊,可是急有什么用?她总不能能闯进堂哥堂嫂的新房里当先生吧?
张茂沉思片刻,心里有了计较。他看了眼裴妍手里的团扇,接过来掂了掂,为加重分量,还在扇子的流苏底下系了个自己腰下带着的玉坠,然后撩开青庐一角,将便面狠狠掷了进去。
那系着玉坠的团扇直直打进裴憬身后的帷帐里,把他和一旁的喜婆吓了一跳。新娘因为团扇遮着,倒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裴憬看着床上的扇子,知是兄弟们给自己的提示,团扇,鸾帐……
似是被打通了关窍,他突然醍醐灌顶,忘掉的诗也跟着全记了起来,就听他从容道:“团圆似明月,分杯鸾帐前。试问执扇人,何介出帷来?”
“啊!阿兄终于记起来了!”裴妍激动得欢呼。
裴妡急忙像始平公主押着裴该似的,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走。
裴崇看着妹妹们纠缠的背影,好笑地摇头。回头一掌拍在张茂肩上,感激道:“幸得茂弟机智,不然大兄情何以堪!”
张茂拱手,连道不敢。
裴崇又问他:“算来茂弟明年也将弱冠,不知哪家有幸,得茂弟为婿?”
张茂不动声色:“阿父尚未与我说亲,想来另有思量。”
裴崇有些诧异,君子弱冠娶妇,听闻张家大郎早早就成婚了,怎么对二郎却一点也不着急?
但这毕竟是张家的家事,他与张茂不比裴憬亲善,内里情形并不了解,当下不再多言。
裴家的好事自裴憬打了个头,后面又陆续成了几对。
不久,闻喜老家的裴娴与薛翊成亲。裴妍特地命人回河东一趟,给这位从姊添妆。
紧接着,东海王府与太原王氏分别来人,裴妍与司马毗、裴妡与王承亦正式过了小定。
裴妍记得自己从母亲那里得到消息的那日,天光异常刺眼,照在母亲苍白含笑的脸上,好似梦境,那么的不真实。
裴妍木然地接过小郭氏递来的玉珩,看着满堂的长辈至亲,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就听小郭氏对她道:“你裴姑姑待你若亲女,阿毗又与你自幼相熟,这桩婚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好不过?大家都这么想的吗?
裴妍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想找那个人。
可她看了一圈,屋里有大母、母亲、叔父、婶母、几位兄弟姊妹,唯独没有他。
她这才想起,张茂是进不来内室的——他只是清客。
平时大家再热络,遇上婚丧嫁娶一类的家族大事,他就成了那个需要回避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