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颜如舜身上有伤,她与尹若游返程途中并未施展轻功,也不像去时那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路,是以到达长安的时间与这对夫妻到达长安的时间也就只差了半天。
颜如舜虽不知他们为何不再惧怕自己,但见他们平安便放下心来,从荷包里拿出几乎全部的银两,只留下一点买茶水点心要付的钱,都递给他们:“那夜你们的酒馆之所以失火,全是因为纵火之人欲要设计杀我,才会殃及池鱼。你们是被我连累,说到底这是我的错,这点银子也不晓得够不够你们重修酒馆的,你们先拿着吧。”
“不不不,我们今儿来找女侠你不是来要钱的。”那女子连连摇手,“我们只是想问……想问一问女侠是否姓颜呢?”
颜如舜眉头一挑:“你们如何知道?”
“猜出来的。”那女子道,“我们昨儿到长安之后,把我们遇到的事给堂兄一说,他也给我们讲了个他才听到的传闻,所以……倒是巧得很,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离此处不远,刚刚碰到几个人,他们才从这家茶楼喝完茶出来,我听他们谈话中提起一位娘子,相貌特征与女侠你差不多,我们夫妻便想来见见,果然真的是女侠你。”
颜如舜眸光微动:“传闻不可信,就没想过它是假的么?”
“两年多前我堂兄到外地取货做买卖,路遇山贼,多亏了定山派的几位侠士拔剑相助,救下他的性命,还一路护送他回家。而他们返家路上,路过我的小店歇了会儿脚,我也有幸与定山派的那几位侠士接触了半天时间。”那男子笑道,“传闻不可信,但若是定山派侠士说的话,那我们绝对相信。”
其实那天夜里,真正将他们吓到魂飞魄散的,并非是颜如舜杀人的举动。
他们也都是有脑子的人,自家酒馆莫名其妙失火,他们已猜出十有八九不是意外。如果纵火者是那名持刀的黑衣汉子,那他罪有应得,死了活该。然而那汉子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在他们的脑子里炸开。
亲生女儿弑父,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自古未有,称得上是禽兽不如,与魔鬼无异。
可若是按照定山派侠士的说法,那么这位颜女侠的做法……倒是情有可原?
尽管千百年来所提倡的“忠孝之道”让他们在内心深处仍是觉得颜如舜稍微做得有点过,但一想到那袁成豪一把大火毁了自己的酒馆,毁了自己的生活,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若非颜如舜舍身相救,只怕他们都已命丧九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反而要庆幸颜如舜的“不孝”。
于是旋即,他们二人同时叉手,向颜如舜行了一礼。
“那晚事发突然,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今日有幸再遇到颜女侠,我们夫妻一定要和颜女侠道声谢。”
颜如舜默然有顷,又一次把从荷包里拿出的银两递给了他们:“我刚刚不是说过,你们是被我连累。他若不是想杀我,也不会放那把大火,让你们遭受无妄之灾。”
这回他们不再推辞,毫不犹豫地接过她递来的银子,毕竟他们今后还要生存生活,可没必要假客气。掂了掂银子的重量,那男子乐呵呵地道:“我们那小店开在城郊官道旁,来往行人大都会来我们店里歇歇脚,一年到头我们赚的钱比在城里赚的钱还多。只可惜那地方离官府衙门太远,平时我们遇到的各种地痞流氓也不少,起初我们还找自己的原因,总觉得是我们服侍得不好,才惹恼了他们;后来才发现他们真要整人,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们干嘛帮着他们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甭管怎么说,放火的人不是颜女侠你,但从火海里把我们救出来的人是颜女侠你。”
颜如舜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般深刻的话来,认真思索片刻,又觉这在情理之中。
正如定山派那条不成文的规矩,这世上无数的布衣平民才是这个人间的基石,他们拥有的见识能力实属不凡,切不可因他们的身份普通而对他们有所轻视——颜如舜多年来游走市井之间,对这一点最是清楚不过。
她扬唇笑起来:“这些银子够了吗?”
“大概够了。”那女子笑道,“我们那店本来也不算大。”
颜如舜道:“即使银子够了,要将它恢复原状,恐怕得花费不少时间,还是要耽误你们的生意。”
那女子依然笑道:“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叫苦也没用,昨天的事就让它留在昨天,继续往前走吧。”
她们告别了颜如舜,告辞离开茶楼。
颜如舜望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又徐徐地转过头,目光投向一旁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