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杯磕碰声犹在耳畔,此刻化作满口腥咸,程天云终是明白那番话的深意。
...
程府内院的铜漏声愈发清晰,应琼华握着夫君逐渐冰冷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的刀茧。
她望着昏迷中仍紧蹙的眉峰,忽想起五十年前初嫁,这个现在总板着脸的将军,也曾出征边塞归来时,会笑眯眯将一支西域簪花偷偷塞进她的妆奁。
“死心眼的老东西。”
应琼华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当年跟随他时,你就该知道皇家恩情最是薄凉。”
“阿娘...”
“阿阳,去取你父亲的定边刀。”应琼华的指尖骤然收紧。
她抬手拭去眼角泪痕,神情瞬间冷硬如霜:“你即刻入宫面圣,就说你父亲旧疾复发,危在旦夕,恳请恩准告老还乡。”
程朝接起定边刀:“是,二哥此刻怕是已出城门。”
应琼华定定看着程朝
:“若让文官弹劾的折子先呈御前,程家满盘皆输。你见到陛下便说程家军擅自出兵,实乃因蛮族突袭,百姓危在旦夕。程家世代忠良,岂能见死不救。”
“要哭,但不能失了程家骨气。”
她握住女儿的双肩,一字一句道:“阿阳记住,你是程家女儿,骨子里流着的是能在沙场上挥剑杀敌的血,绝不能输于你的任何一位兄长。”
子时三刻,程朝驾马疾驰过玄武门。
德福急报:“陛下,九阳郡主求见,说程老将军...危在旦夕。”
案头摆着丞相徐案图连夜送来的密报,密报上程家军私调兵马的朱批墨迹未干。
“宣。”
程朝扑通跪地:“陛下,父亲在家常说,程家的命是陛下给的,粉身碎骨也要护着大越的江山。只是父亲如今旧疾复发突咯血昏迷,老病残躯恐再难担大任,特请陛下准许我父亲告老还乡!”
官家凝视着这个自己宠爱长大的九阳郡主,不由想起当年程天云背着自己在叛军箭雨中穿行的场景。
“我二哥...”
程朝突然哽咽:“听闻岭渡关战事紧急,他定是担心大越百姓的安危,才...才擅自出兵。父亲常说,程家的兵是为陛下的百姓守太平的。若有过错,求陛下看在父亲一生忠勇的份上宽恕我二哥!”
御书房陷入死寂。
“传朕旨意,着太医令即刻前往程府,务必要保住程老将军性命。至于岭渡关战事...”官家扶起程朝擦去她的眼泪,开口时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他将佩戴的佛珠拨到程朝的手腕:“阿阳莫哭,程家军驰援有功,待凯旋之日,朕自当论功行赏。”
第66章 兄长替你谋太平
兖州烽火蔽日,镇岳王使者踏入金銮殿。
他长揖及地:“陛下,我家大王有令,若贵国肯遣九阳郡主和亲,即刻罢兵永结盟好。”
东阁学士邓子琦趋前半步,笏板轻叩掌心:“陛下,镇岳王愿息干戈实乃苍生之幸。九阳郡主出身将门正可膺此重任,彰显我朝怀柔远人之道。”
“欲谈和议,先还我三县故土!”
“我程家镇守兖州十载,岂容外邦以贵女为饵要挟?”程忠叔的甲胄突然震响,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镇岳王使者抚掌大笑,他挑衅看着程忠叔:“程将军好大的口气!当年率千骑守岭渡关的程家大郎号称将门奇才,我镇岳铁骑踏破城关时,他可曾留得全尸?”
那个为守住岭渡,率亲卫血战三昼夜的大将军,最后连完整的尸身都未寻回。
这句话劈开殿中沉雾,程忠叔的佩刀瞬时出鞘半尺,寒刃映得文官们面无人色,数人踉跄后退,笏板跌落青砖发出脆响。
“你敢辱我长兄!”程忠叔目眦欲裂。
丞相徐案图甩袖而起:“金銮殿上动刀动枪,成何体统!”
“滚!”
程忠叔眼中怒火密布:“和亲这么好,你个老匹夫怎么不去?!”
“陛下,镇岳王使者身系两国邦交,程将军此举恐令边陲再起战端!”丞相徐案图转头向官家叩首。
“谁敢!”
镇岳王使者愈发放肆:“郡主若嫁我大王也算给程家留些体面,免得贵国武将的头颅都成为我王帐下的酒器。”
程忠叔甲胄相撞如雷鸣,拳头裹挟着狠劲砸向镇岳王使者面门,那使者躲避不及仰倒在大殿上。
“呵!”
镇岳王使者捂着青肿的面颊:“你?!你居然敢打使者!”
文官们群情激愤,此起彼伏的弹劾几乎掀翻殿顶。
“陛下,武将跋扈至此,若不严惩何以服天下!”
“陛下,这成何体统啊!”
官家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尽是疲惫:“程忠叔殿前殴使,紊乱朝纲,着即剥去甲胄,杖责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