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婆婆竟有些怜悯地拍拍她肩膀,像在安慰她这些年受的苦,又像替她惋惜将来形单影只的日子。
梁桂香却不这么认为,想到此生有了借口不必再踏入婚姻,她只觉得解脱。
这些年,她知道见死不救是要遭到道德谴责的,至于会不会坐牢,她选择不去想,不去查。
直到何志宇东窗事发,她恍惚间意识到命运给她敲了一声警钟,竟然让她的儿子复制了当年她的行径。
可是……郑海阳是无辜的啊。
街边的红灯亮起,梁桂香低下头,用手抹了一把脸。
王于英也许会永远记住这天傍晚看见的、梁桂香眼角的眼泪。
她会一直猜想,梁阿姨当时在哭什么?是哭她悉心培养的儿子成了渣滓,还是哭她的良心被日夜折磨,痛得难以忍受,亦或是哭她终于有了卸下秘密的机会,能短暂地喘一口气?
王于英吃过一次梁阿姨做的饭,是家常而温暖的味道。
她对梁阿姨的身世略有耳闻,曾羡慕过何志宇,有一个干脆利落出走,不必带他一同忍受家暴的妈妈。
她并不知道梁桂香有这样一段灰色的往事,却在知道十三年前她丈夫的死因以后,惊讶地发现她根本没有指责梁桂香的冲动。
甚至,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王于英一边自我谴责,一边忍不住想,如果我的妈妈也有她这样的勇气……
她看着梁桂香流泪,总是想起于小红,那些挨打的晚上,于小红也会这样突然转过身去,故作轻松地擦眼角。
王于英突然很想回去抱一抱于小红,又或者在此刻,去拍拍梁桂香的肩膀。
然而,两人并不相熟,时间紧急,没有坐下来谈心的机会,更别提梁桂香身处灰色的地带,早已失去心安理得接受安慰的立场。
哪怕她或许也正等待一个拥抱。她的丈夫只会打她,她的儿子无法给她,她曾经拥抱过冯山月,又在犹豫不决的包庇中把冯山月远远推开。
最后,王于英什么都没说,只好沉默地给梁桂香递去一张纸巾。
耳旁传来绿灯亮起的提示滴答声,王于英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
头顶已经不再是傍晚的夕阳,夜空是深沉的黑蓝色,街对面的红绿灯柱下空无一人。
她把手揣进兜里,深吸一口春夜里带草木味道的空气,埋头朝前走去。
-
医院大厅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冷静的消毒水味。
冯山月坐在长椅上等待叫号,不久前,她刚看到何志宇被推上楼缝针。
离开了学校,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警察说明天再去做笔录,让她今晚回去休息。
她坐下前刚去洗手间把脸给洗了一遍,鼻血已经止住了,擦去血痕后,只有嘴角留下了一点擦伤。
夜晚的急诊大厅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她看起来还算伤势轻的,只要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顶端,脖子上的痕迹甚至能被全部遮住。
反正最初那副惨状也给警察看过了,冯山月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下意识接水把脸和头发都清理了一遍,此刻脸上还带着水珠的凉意,倒是冰得嘴角和鼻腔没那么疼了。
身上却还疼着,后背上的擦伤一时半会没法处理,还得等见了医生再检查。
冯山月在心里又一次认同王于英的话。
打架真是一件坏事。
远处有护士在叫她
的名字,冯山月起身走过去应答。
护士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校服,问:“家属在不在?去那边缴费,然后拿着单子去三楼照脑CT。”
冯山月抬手往身上摸,想起来她没带钱包。
大意了,早知道在警车上应该找那个警察姐姐借点钱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打电话给冯燕芳,就感觉身后有人伸手把缴费单接了过去。
护士往她身后一看,狐疑:“你是她家属?”
这个反应很奇怪,冯山月察觉不对,回头看去。
袁驰低着头捏着那张单子看,另一只手去身后的书包里拿钱包。
看样子是打车来的,不然不会到得这么快。
置气归置气,验伤是大事,于公于私都不能耽搁。
袁驰想得很透彻,张口要答护士的话:“我是……”
刚说两个字,突然感觉脚被冯山月恩将仇报地踩了一下。
他莫名其妙地看过去。
冯山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踩他,思来想去,觉得她只是担心他会说出一些预期之外的话。
比如。
护士问,你是家属吗?
他会出于方便,顺口说:“我是她哥。”
尽管这些日子里他的态度好得太反常,仿佛真的在代替郑海阳履行职责。
但冯山月只有一个哥哥,不打算再认另一个……尤其不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