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祖母房龄公主,她也曾得到天子的宠爱。
至于祖母是否真的有参与姑母玉阳公主的谋逆...
不知道。
她不知道。
或许有。
因为浮屠仁祠的那三千僧人是祖母亲自命令找来,后又亲自命令遣散的,这些僧人中后来有人参与了妖僧谋逆案。
而刚才面对中郎将所言之罪,祖母也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究竟是默认自己参与了玉阳公主的谋逆还是自知辩解也无用。
可惜她再也不能询问。
或许又没有。
女皇只是想借此事将李氏宗室所有曾对她有怨言的人都杀之殆尽,其实女皇很记仇。
她在即位以前,借谋逆之罪所杀死的还少吗。
韦比丘闭上眼睛。
记忆中渭水之畔的那抹残阳,落下了。
这是很平常的一日。
她在这样平常的一日里死了。
*
秋九月辛卯朔。
长安百姓只闻王公贵族的车马之声。
其中有太宗所赐封的韩国夫人及齐国夫人,还有留守长安的很多朝臣及其眷属,他们概莫能外的都是去往位于晋昌坊的大慈恩寺。
因为那里将会有一件盛事举行,并且天下所有百姓、僧人都皆可以前往,无尊卑限制。
而百姓听闻有诸多名僧将在大慈恩寺说法,纷纷前来。
仅是隅中,大慈恩寺就已经毂击肩摩。
沙弥见到如此状况,转身进入殿室:“公主,中庭已经快要不能站立,但仍然不停有百姓从外挤入,寺中松林及塔林也皆是人。”
妇人闻言望向殿堂东西两侧所跪坐的人,这些皆是近年来最负盛名的僧人,来自各佛寺,其中所持佛论皆是与武氏相悖。
她谢绝家令的扶持,径直站起身,看着大殿前那些因能大德说法而兴奋的百姓,负过手道:“开始说法吧。”
为首的上座佛秀低头禀命,然后率先起身离开殿内,其余僧人跟随。
众僧去至殿前的中庭,那里开阔。
玉阳公主依然负手站在殿廡下。
见佛秀跌坐在中庭内的坐榻之上,高树环绕。
左右有其余僧人侍坐。
还真像是左右有菩萨胁立,在宣法的佛。
说法大会开始后,以佛秀为主,开始轮流宣讲《法华经》、《中阿含经》两部佛经,所用的形式是问答,简单到使普通百姓也能够明白。
讲至《法华经》的时候。
侍坐在佛秀身侧的一僧先开口询问:“提婆品中有言‘又女人身,犹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释;三者魔王;四者转轮圣王;五者佛身[1]’,请问大禅师作何解?”
佛秀目不斜视,看着面前所拥簇数千的百姓:“当知女人不得行五事,若女人作如来、无所着、等正觉,及转轮王、天帝释、魔王、大梵天者,终无是处[2]。”
“若使女人得此正法,此世将毁灭,难以久住。”
此言一出,如雷如霆,四方震惊。
翌日关内道皆在谈论。
*
长安之风,即使隔绝百里千里,终究还是吹来了洛阳。
褚清思刚驱马出东门,便闻见路上行人在谈论河东道自七月以来的旱涝之灾。
其中一人言道:“何止是河东道,岭南道涝灾更甚。”
同行的年轻郎君也无奈摇头:“今年祸患何其多,生禾黍被伤,天下民生将要毁害。”
老翁则愤激而言:“必然是因为本朝失政,天下倒悬所致,昔年太宗、高宗治政的时候,受天之祜,以致国家强盛,四方来贺。即使是鲁王,天下也未曾有如此多的祸患,如今灾害不止,此乃神灵不佑。而妇人治政,终无是处,天下就犹如稻田有秽生者,佛秀大禅师都早已经言明。”
褚清思本来已经将要驾马离开,忽听见老翁口中的最后一句,怔楞在原地,喃喃:“若使女人得于此正法、律中,至信、捨家、无家、学道者,令此梵行不得久住。阿难!犹如稻田及麦田中,有秽生者必坏彼田[3]。”
这是她所翻译佛经中的,原意并非是如此,可已无人在意,在天下名僧的宣扬之下,那些不识经典的百姓只知道佛不让女人作梵天王等。
玉阳公主所要达到的目的也已然成功。
并且成功的很彻底。
至此以后,天下只要有灾祸发生,无论大小,即使只是岭南道常年都会发生的旱涝之灾,百姓万民也皆会将其归于女皇身上,以为如今天下所有艰苦皆从女主天下始。
民怨会日渐沉重。
*
洛阳的太初宫中,河南内史崔孝将白马寺有僧人来说法一事告之。
而长安也来书言明大慈恩寺的所谓宣法盛事。
女皇也从告密人的口中听闻天下近日所发生的事情与百姓对自己的愤恨、辱骂,渐有要颠覆天下之势,对于刚即位一年,尚还在加固统治基础的妇人而言,此举是动她努力所建构的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