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龄公主闻之,拊手欢笑。
左右之人也皆为这位娘子的言行相诡笑起来。
而在欢笑声之中,忽然隐隐有出现甲胄在行走时发出的撞击声。
房龄公主神情肃然,伸手拍了拍小臂上所攀附的手,命其先离开自己身侧。
韦比丘也温顺起身,重新跪坐在西面。
很快,一群手持长刀甲士冲进了公主官邸。
为首的那人着沉重的铠甲从庭阶来到堂上,腰侧的配刀彷佛能轻松就将一人的脖子压断:“仆右金吾卫中郎将奉命于圣人,获悉房龄公主参与玉阳公主与妖僧的谋逆案,赐令自尽,其羽翼皆悉数诛杀。”
韦比丘下意识就看向堂上的祖母。
在九月所发生的事情,曾牵涉了天下所有的僧人,甚至于褚毗沙都九死一生,并且玉阳公主也死在了那场谋逆案中。
听闻是玉阳公主数年前就将那位名僧佛秀召为入幕之宾,常年与妖僧在官邸行苟且之事,生子即送入佛寺为沙弥,生女即送入农家,祸乱天下礼度。
高宗、太宗都曾以言告诫,然不改过。
在妖僧的挑拨之下,再三心生忤逆之举。
而高宗及女皇都有心宽容。
后在长安居然与妖僧共同宣扬佛经中的妄言。
以致天下民心动。
最后妖僧佛秀赐车裂。
玉阳公主自尽。
房龄公主神色自若的言道:“吾只求你能够放过吾孙比丘。”
中郎将如行刑架站在堂上,不为所动:“谋逆乃十恶,赐令公主自尽已是圣人宽仁。”
房龄公主闻言,当下便拍案而起,声如磐石落地:“好!那吾孙今日就与吾一同去见李氏先祖!”
见妇人自愿伏诛,甲士奉上白色丝绢。
房龄公主低头望之,不禁齿冷:“大唐的公主应亡于长剑之下,而非白绢。”
右金吾卫中郎将迟疑顷刻,将腰间佩剑拔出,而后横陈,亲自递给妇人:“公主请。”
韦比丘就坐在堂上。
看着祖母如何像一个公主那样壮烈的死去。
房龄公主伸手握着刀柄,而刀沉如大钟,妇人用力提起,然后她看向堂下在号啕的孙女:“比丘不要怕,黄泉之下都是亲人,有你阿翁,还有吾的阿爷阿娘与弟弟们,那里一点都不恐怖。”
言毕,果断挥刀。
刀刃划破妇人脖颈已经衰老的肌肤。
一抹鲜血洒出。
房龄公主的
脖子往后仰着,头上的惊鸿髻恍如燕雀在振翅欲高飞,那支硕大的立鸟金步摇也在前后轻晃动,嘴唇轻轻翕动。
那件纹饰联珠对鸟纹锦褾的黑色袒领半臂,使得紫色破裙就宛若是在幽暗中所盛开的花。
她说:“吾永远都是大唐的公主。”
最后刀落。
妇人也倒在了高堂之上。
随着这座官邸主人房龄公主的自尽。
那些持刀甲士开始了诛杀。
先是公主身边的左右之人。
再是家中所有的奴僕。
而韦比丘还未能从这突然的变故之中缓过来,她看着已经死去的祖母,悲恸到泣不成声。
然最终,她也等来了自己的死亡。
丝绢绕缚在脖颈上,两侧的甲士在用力收紧。
呼吸越来越艰难。
内心深处的求生意志让她拼命挣扎,要逃,要活着。
也庆幸她这一生最爱骑射,才能成功将丝绢给扯掉。
可忽然,刀刃上的光影闪过。
韦比丘刚站起,身体便摇摇欲坠,像她祖母房龄公主死前倒下时的一样。
一口鲜红的血从喉中吐出,她垂头看着,看这血弄脏了自己的红色袒领上襦,还有最喜爱的狩猎纹间裙,蓝色的披昂从臂间掉落。
宛若自己已经不能再挽回的生命。
倒下的那刻,鲜血流出,因惯性而往上一扬,脸颊感受到了湿润,不知道是否有污染用红脂在颊边、眉心绘斜红与花钿。
她也不知道杀自己的人是谁,是那位貌相可怖的中郎将,还是普通的甲士而已。
可韦比丘想,以自己的身份,应该是较为尊贵的中郎将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不该是这样的死亡,无人知晓,在史书上沦为房龄公主的羽翼,再无姓名。
她等不到渭水之畔的春,等不到长安城的冬,等不到从洛阳归来的裴居文。
既看不见被黄昏所照的太极宫,也不能再骑着越光去洛阳,去洛水,去北邙山。
在喉咙被自己的鲜血倒灌的时候。
韦比丘又想。
祖母房龄公主还能陪葬进太宗陵墓吗?
还能陪伴于父母身侧吗?
祖母身为太宗之女,自幼受阿爷宠爱,一生从未有过忤逆的时候。
可自己又还会有墓可树吗?
她记得少时就常常被祖母带入太极宫,高宗曾与她言虽不能赐封她为郡主、县主,但以后可与祖母一同陪葬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