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你所重视的亲人不过如此。……
夏四月朔,一驾安车骈马如往常那样驶入左掖门。
迎候在阙门的郭宫人站在原地不动,直至车裳出现拂动的痕迹才往前迈了两步:“魏国夫人。”
褚清思左右足先后落地,长长的绛红裥裙也犹如一朵木棉花缓坠在地,待直起/因要下车而弯的腰身,不急不慢地对面前的人微笑颔首。
魏国夫人身为外命妇,与内命妇的才人、昭仪不同,无帝王命令是不可随意出入洛阳宫城,然女皇仍还是命自己每日都以女师的身份来上阳宫教导弘农县主,又或是以陪伴她左右为由。
而今神寿五年,太子询被赐死的第五年。
李见音也已经十五岁。
少女早已无需女师,褚清思无比清楚,这就是妇人对自己的捧杀,做给太子等人所看的,并且很有效。
但于旁观的郭宫人眼中,时常觉得二人间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真情在的,毕竟她们君臣二人都是真的曾彼此倾慕、爱护过对方。
即使如今不再、也不能倂肩,但相处时依旧如往昔,看着并无嫌隙,女皇也常常抚掌大笑,心情极为舒适。
而这是妇人自一月再次大病以来,少有的愉悦。
可倘若褚清思知道其所想,必定会不以为然地一笑。
真的毫无嫌隙吗?若是毫无嫌隙,为何要郭宫人来阙门前接自己,这是不信任她,惟恐她会再与身边的宫人有所联系,而且卫戍上阳宫的将领也都换成武氏子弟。
妇人怕再出现那夜的事情,更怕又出现一个崔家,以杀她夺权为目标。
不过也仍有人确信女皇会像昔年以太后之位废掉天子李芳一样,重新掌权。
比如身边的郭宫人。
*
褚清思缓步朝前走着,然刚走出数十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猛烈的撞击声。
跟随在身后的郭宫人率先回头去看,仅是看见车身发生震荡。
是有人从后面在冲撞女子所乘坐的安车,并且不是无意的,因为撞击声并非只有一下,予人一种直觉,这人是想要直接将车身给撞散,最好是令车内的人也一同死掉。
而前方拉车的两匹马也隐隐变得不安,有躁动之忧。
随后一声呼喊如震电乍然落在耳畔、幽深空荡的甬道。
“褚才人——”
可是她早已不是才人。
行走于甬道的褚清思微怔,站在原地,转身朝后面看去。
一驾轺车驷马稍微调转方向,从安车尾部驶出,是它在撞击自己所乘的车,随即驭夫将其停在安车前面的甬道中央,更是一种要凌驾于她的暗示和警告。
乌靴履地,玉带绕身。
郭宫人看到其人后,迅速垂头避让。
褚清思目光淡然地注视着,眸光无任何波澜,因为这人的出现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突厥有异变的第七个月,冬天过去,阿史德利的丧礼及王庭诸事都已经处置完毕,阿史那鹄也正式遣使臣来洛阳,并按照约定护送韩王归洛。
昨日刚抵达,今日太子照就已预备在集政殿召见突厥使臣。
而韩王武不文与女皇阔别六年,自然也会第一时间前来谒见。
可她忽明白何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
数年前,自己初来洛阳,韩王也是如此故意让褚家车驾在大雪中倾翻,让她与简娘、驭夫差点死在入洛的驰道上。
今日再见,武不文还是想要自己死,并且就在上阳宫,天子所居之地。
等人已站在自己五步外,褚清思轻垂眉眼,举起身前的双手,从容道:“韩王。”
武不文不怀好意地审视着女子,笑道:“六年多未见,褚才人居然还尚在。”
褚清思眼眸稍抬,似诧异,又似不懂其意。
郭宫人则已听懂韩王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咒女子短寿。
武不文内心已把当年被拘禁的事情全部算在女子身上,如今见她神情不虞,自然畅快:“褚才人勿要曲解我意,只是许久之前就在长安听闻过褚才人身弱,我以为归来就难见褚才人了。”
但褚清思反而逐渐趋于平静,宛若仍未曾听懂武不文所言何意,莞尔而答:“多谢韩王眷顾,我身体尚安,愿韩王也能万岁。”
看着女子温和的笑容,武不文一时竟不知她真的不知还是有意的,能想到用神佛之论得女皇宠爱的人怎会是愚蠢的。
可有一事是毋庸置疑的,愤懑未能得到宣泄,武不文变得更为恼怒。
在韩王孕育下一步报复时,郭宫人犹如获赦,朝着观象门的方向叉手:“赵王。”
褚清思抬臂行礼。
已四十有余的武有祠容貌是武氏三子弟中最为和善的,他对女子点头致意后,看向武不文:“褚娘子已是陛下赐封的魏国夫人,从弟为何还称‘褚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