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表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在意此事,如何回答都不会干涉,才笑答:“尚还在仆手中。”
至于为何言“尚”,因为在李玄表心中玉璧终有一日是会交还给自己的。
褚清思收回悬置在炭火上的手:“既然不是,我先离开去追车马。”
李闻道看着她那手,一言不发。
天气严寒,双手又因执辔、握剑,长期维持着同种姿势,且在雨中奔走过久,躯体已经冰凉僵硬,手指也难以伸直,呈现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
他突然递过一张帛书。
褚清思抬眸看他。
李闻道垂下青睫,喉结一滚:“褚公的《答婚书》。”
给出帛书,意味着他再无将女子困在自己身边之物。
褚清思用左手去接,低声道了句多谢,依旧起身要走。
李闻道伸手抓住其腕:“我们不可以好好谈谈吗?”
褚清思低了低头,抿着唇,闭着双眼,想要摁下心中的那些委屈,可是无用。
骑马至陇西,共有几百里,日夜不敢停,右碗很痛,连被短剑划伤的地方也一遍遍被雨水所冲刷,两只手不能伸直也很丑。
有太多委屈,这些都变成她的高声质问:“是我不想与你谈吗?是我不想与你说话吗?是我不想与你解释那夜的事情吗?分明是你...”
她竭力控制着波动的情绪:“是阿兄你不理我。”
看着旧伤复发的右腕,想到巫医所言,褚清思落下无力的眼泪:“可是阿兄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再与你彼此置气到六年不言不语,我们皆不再是昔年的少年郎君及小娘子,六年...那是一段很长的岁月,你我都损耗不起。”
李闻道善于辩论,因此褚清思也擅长。
但偏偏他们二人皆非善于争辩的人,然争辩更多的是宣泄情绪,有时甚至无需讲理,所以很多时候两人不是沉默,便是逼着自己去接受、理解。
李闻道逼自己去理解一个时常骗自己的爱人。
褚清思逼自己去接受一个偏执寡言的阿兄。
可若不爱,又为何要如此煎熬自己。
李闻道用大掌一遍遍地抚平其弯曲不直的手指,试图用自己的温度使其不再那么僵硬。
“那泱泱呢?”
“你心中藏了那么多事,不会觉得累吗。”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告诉我事实,而非虚言。”
他将最易显露情绪的黑眸暗藏于眼皮之下,自顾自地说着,嗓音缓缓,但总泛着陈年的悲伤,不属于他,属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你会告诉魏孟通、宇文劲、尉迟湛,甚至是与你并无多少情谊的裴处危等人,可你好像就只会骗我,从前在长安亦是,无论是去骊山还是去少陵原,我都可以陪你,但你从来都不会告诉我,而是选择骗我有疾,然后与宇文劲去。”
“那时我就常常想你不过对我这个陇西而来的少年感到新奇而已,于褚小怀无异,能够喜欢两日就已是例外。”
“所以我要自己不再期待,我也不再教导你,最好就此不再往来,但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来到我案前,与我言笑晏晏,可其实你的笑从来不只属于我一人。”
“及至如今,我都仍时常觉得自己仅是你在少女时期的一个寄托,当你不需要,我是否也就成为负担。”
“可泱泱,明明是你先开始的,是你先与我说话的,是你先百折不饶的,为何我却成了那个患得患失之人。”
褚清思愕然,她从来不知道男子昔年是那么想的。
昔年自己骗他大病与宇文劲游玩归来后,少年确实又变得冷淡,跪坐于几案前,看着竹简,神情淡漠,那只波斯猫就卧在他腿上。
但她以为那是愤怒,遂一直在其身旁软言致歉,但未有两日他又回陇西去了,并且多日未归。
在自己以为少年永远都不会回长安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了堂上,如从前那样安静不言地阅看经简,她已经忘了,后来少年是为何又开始重新接纳自己在他身边言笑。
积压两日的情绪得以宣泄,褚清思已然无事,惟声音仍有些哽咽:“那时阿兄寡言,常遵礼行事,我以为你会像父兄一样斥责我不顾身体。”
李闻道突然笑了声:“那如今呢?我将所有爱意明明白白袒露给你,你却嫌它太多。”
他摩挲着女子那截很细、很细的小指,始终不敢掀眼,因为畏惧:“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我的爱好像总是不合时宜。”
裴月明所言让他意识到,痛苦的或许不止是他。
褚清思愿意做那个主动的人,就像昔年:“我不觉得阿兄的爱是负担,只是有时候爱意过浓,阿兄会使自己也有所损伤的,我不想看到阿兄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