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又有大雨遮蔽视线,很难看清十步之外的情况。
当立在车驾右侧的侍从意识到事情紧急的时候,女子已经控制着高大健壮的枣红马掉头,一声毫无感情的“驾”后,马蹄大迈,往车驾驶来的方向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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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还在下,时有时无。
已经是第三日。
陇山的田舍中,刚从垄上归来的李玄表脱去蓑笠,望着外面忧心忡忡,种麦不能缺水,故起初刚有大雨,众人都是高兴的,但如今大雨毫无消弭之势,麦黍终日泡水就会腐烂在田野,一年的劳作皆无所获。
老翁摇头叹息一声,无奈接受,而后视线望向堂前所站立的二人。
雨水飞溅入檐下,下裳被泥水所污,李闻道剑眉轻皱,语气平和:“已经在陇西待了近三月,你准备何时归返。”
裴月明说:“我还想在宗正伯父这里多居住几日。”
李闻道如在洛阳时讯问政敌一般,问:“几日具体是多少日?”
然他其实并无多余情感,仅是因为受人所托,所以才要想知道一个答案:“你七月就去书即将要归,可至今都未归,若不能归也应再次去书,使其宽心,可裴娘子来书,你却也不理会,又是为何。”
若非因此,妇人也不会求助于他,惟恐是裴月明出事,希望能借他的权势将其带回河西。
裴月明双手握着盛有热汤的木碗,或许是做错事,或许是天然的血缘压制,即使未曾居住在一起,可心中对这位长兄仍有着隐隐的畏惧,顾左右而言他:“我还记得儿时我们常常来宗正伯父这里,走在垄上,看燕雀高飞,看野草摇曳,伯父还会讲长安是何模样,我此次去才发现伯父是骗人的,又或是跟伯父那时相比..长安已改变许多。”
李闻道循声瞥去,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你那时不过两岁,口齿不清晰,行走都不稳,能记得什么。”
裴月明眼睛一亮,丝毫不觉局促,反而欣喜地顺势应和,好像终于有一人能够理解自己:“因此我才感到茫然,我心中对陇西是有感情的,可我又对这里的事物没有任何记忆,我感到很痛却不知道痛在何处。我来到这里才发觉原来我对阿爷都是模糊的,只是隐约知道阿爷很疼爱我,但既然疼爱,为何不要我呢。”
李闻道哑然失笑,原来不止被留下的人痛苦。
可那个少年已经走出连绵阴雨的陇西,在那些只能自我舔.舐.伤口及少女陪伴的岁月之中,少年与陇西和解。
他不懂如何宽慰有二十余年未曾会面的小妹,只能试着让自己的嗓音带有温度:“或许是那时你太小,不能得知你所想。”
裴月明喝了口热汤:“那他们为何不问长兄。”
李闻道望着眼前的大雨,缄默无言。
因为他的想法并不重要,因为他必须留在陇西李氏。
裴月明在承受着儿时那场迟到很久的分离之痛:“我从前问过阿娘,阿娘只是说‘他很好,好到再来一次也愿意与其成昏’
,可为何他们还是和离。”
李闻道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忽然他猛地一拧眉,黑眸微眯,暗藏于胸中的怒火在无声发酵。
裴月明只觉得身旁倏地刮过一阵大风。
之前还厌弃雨水脏污的男子,没有丝毫预兆地以身入雨,步伐惶急地朝着屋舍外面而行。
裴月明以为是大事发生,毕竟长兄身在朝堂,曾为女皇行事,政敌必然无数,这次又仅带了五六人来这里,无疑就是最好刺杀的时机,听闻从庭州归来的路上就已经历三次刺杀,此事也早已传至洛阳,太子还命左右武卫出发随从车驾。
她立即去向李玄表拿了两柄罗伞,迅速撑开跟上。
但刚走到藩篱前,便见长兄的面前还站着一人,是褚娘子。
然女子的眼中都是警戒之色,垂在身侧的右手还握着开刃的短剑,聚雨成河。
二人都不说话。
不知内因的裴月明率先出声。
“长兄。”
“褚娘子。”
“我们先进屋舍吧。”
褚清思不为所动。
最后是李闻道动了怒,直接拽过她的手腕,将人带入室内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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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女子送去上襦、裥裙后,裴月明将自己的居室留给二人,来到疱屋与李玄表一同准备沐浴所用的热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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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思坐在装有炭火的铜器前,湿透的黑发尽数散落,搭在肩上、垂于身后,或是有几缕碎发被徐风吹到额前。
李闻道将其发擦干后,将沐巾随手放在旁边的几案,他扫过那柄陈于案上的短剑:“你以为我是来逼李玄表将你再次记入我陇西李氏的谱牒。”
因为女子刚入堂上,看到李玄表即问:“请问那块玉璧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