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恍惚中,洛水涌流。
褚清思缓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居然是抵在男子的宽肩上,可明明出力的是他,自己却是看着才是最累的那个。
与之相反的是,他宠辱不惊,举止安然自得,还能平静问一句:“泱泱觉得我的爱是负担?”
褚清思将双足收回卧榻,落在地上:“不是。”
她还想要解释的时候,李闻道的视线往下一扫,语速缓慢:“可我的爱就像这水,一旦流出就难以收回。”
他微屈手指,两指稍稍分开,便见丝线相连。
他就如此举起,坦露在女子面前:“泱泱能够让它再回到你那里吗。”
褚清思略顿,眉间、眼中都是对这句话的不可置信,既觉得他实在是太过强词夺理,一息之间就变得不通晓道理,又觉得他竟然开始诡辩。
她拢起腿:“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李闻道咽下口中残留的蜜,笑了声:“为何不能。”
褚清思瞬时无言,这下换成是她心中积滞着一口气,不上不下,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想起那年洛阳,自己尚未恢复全部的前世记忆,男子说自己的身边为何不能只有他,她问难道要自己将至亲好友全部捐弃吗?
眼前这人也是如此反诘“不可以吗”。
神情都是那么如出一辙。
认真、诚恳,好像并不觉得是错的。
李闻道问她:“还是泱泱想让这水流入其他人那里。”
褚清思很快调整好心态,干脆萧规曹随,以子之矛,陷子之楣:“为何不可以。”
李闻道站直,拿起女子放在案上的佩巾:“泱泱。”
褚清思循声望着他。
他太过平静,平静到令人生畏,这不是他愠怒至极的表现,这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情绪,但她又隐隐感觉自己曾经见过,并且不止一次。
李闻道擦拭着手指,喉中却艰涩,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女子:“究竟是我的爱太多,还是你的爱太少。”
就在今夜的某一时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洛阳那四百八十座佛寺中的神佛,需要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才会前去沐浴敬香、焚香祷告,口中说着的都是虔诚供奉之言,可实际只是多造了几尊佛。
比如刚才。
用完便摈弃。
他也曾自省,到底是自己要的太多,还是她给的太少。
为什么他总是不满足。
褚清思想起来了,她在长安见过。
那时,从陇西而来的少年以为自己被阿娘所摈弃,便是如此神情。
*
“李侍郎!”
“李侍郎!”
“鸾台侍郎去哪里了?”
“你可有见到鸾台侍郎?”
是豆卢陵的声音。
褚清思的心神当即就被分散,李闻道也注定得不到回答。
在四周都找不到男子后,豆卢陵忽然发觉魏国夫人的宫室还有一豆灯火,遂迅速改道来到室外。
“魏国夫人。”
褚清思起身下榻:“何事。”
豆卢陵站在外面,不敢入内半步:“柴赟那边传来消息,昨夜阿史德利等人成功政变,阿史那温的头颅当夜就被割下。”
褚清思从容应对:“我知道了,豆卢刺史先去安寝吧,明日我会与鸾..”
话还未尽,李闻道喉结滚过,他径自往门户踱步,坦坦荡荡地打开门,似是不想再遮掩:“我们伤亡多少?”
豆卢陵看见出现在眼前
的男子,大惊失色,当下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待发觉男子俨然一副要安寝的模样,更是茫然到不知所措。
眼下状况到底是如何回事。
李闻道一直得不到回答,拧眉伸出干净的右手:“尺牍给我。”
豆卢陵赶紧双手奉上。
李闻道拿过,不徐不疾地朝着议事的地方走,不见之前的那些情绪,整个人看起来都与平常毫无区别,淡定布置着后续事宜:“若阿史德利他们已经掌控局势,便让柴赟率兵回庭州。”
*
看着男子走远,逐渐意识到什么的褚清思瞳孔骤缩,同样也无心再沉浸于之前的情绪,果断转身,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伏案写下一支简,随后交给自己从洛阳带来的亲信之人:“迅速送回洛阳,给赵王。”
*
在于都斤山、伊州两地中间的广袤原野上,有突厥遣人在此依照中原房屋而营建的庐舍,以供交易马匹之用。
数年来,伊州、庭州等地的牧马场都是从此购马进行繁殖。
只是自从阿史那温即位可汗,便严禁突厥马商向他们出售马匹,若有违者,直接诛杀并没收所有马,所以这里其实已经空置很久。
阿史德利几日前临时命人来整理清扫。
如今这里有数匹马在,但皆有主,而在庐舍外,还停着几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