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却还是毫无睡意。
她踞坐在地板上,闭眼数着漏刻滴水的声音以度日。
在清亮的滴水声中,隐约夹杂着其余声音,是沉闷的、缓慢的,于是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有如水火,不同原,不得并盛[1]。
很快大风起,随后又休止。
褚清思睁开眼,看见男子推门而入。
他已然脱去外衣,中衣之外只披着薄裘,情绪不明的缓步往室内走来。
褚清思隐有所感,率先开口,低低喊了声:“阿兄。”
李闻道轻应一声,那双应该沉寂的墨眸看起来是温和的,嗓音也并非是冰冷的:“那天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他本来已经准备安寝,但辗转都是女子那日所言,胸中所淤积的郁气始终难以疏散,遂直接来这里找她要一个回答。
毕竟左右都等不到她主动,又或者是因为她在自己少年时已主动很多次,无数次靠近寡言沉闷的自己,不知疲倦,所以如今该他。
褚清思眼睫轻动,抬眼看他,又不说话。
李闻道耐心地静静等着。
须臾,褚清思出声:“我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都会做。
这几乎已经是两人的隐语。
或者说是她一人的隐语。
在李询被赐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见识了当人掌握绝对权力之后,亲人最终沦为养料的
她常常不能入睡,应该是失眠成病,即使她早就不再为李询之死所困,可如此状况依旧长达一年多之久。
直至他从庭州回到洛阳,女子也时常会有失眠,那段时间他为转移其注意力,试过很多方法,针刺、药石、熏香逐一用过,然最终还是操戈一场最有效。
后来虽然不再失眠,可这也逐渐成了她的习惯。
李闻道看着她,眸光很淡,即使医师说她寒疾并不严重,饮几日汤药之后已经基本无恙,但最好再休养两日。
他第一次出言拒绝:“我还不是禽兽。”
然而褚清思从小就有个使人头痛的特质,便是倔强,若有她一定要做的事,其父兄也无法使她屈服。
李闻道往东面轻扬下颔。
“坐到卧榻上。”
*
褚清思才屈膝在仅有小腿高的卧榻坐好,便见男子也随之蹲下,同时有一只手将自己往后推。
她一下失重,紧紧抓住旁边的凭几。
这是她前面在此闲坐时所用的,未曾撤走。
李闻道刚屈膝跪在地板上,看到女子惊惶的神情,对此不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能被吓到?”
褚清思根本来不及回答,感觉有只犬跑到了自己脚边,吐着舌头来舔自己,那股战栗从心逐渐攀上颅顶。
而在男子俯下身无法注视自己,乃至是无法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阿兄太爱我了。”
李闻道闻言微怔,似是而非地笑道:“泱泱以前不是总是嫌累?若是不怕累,我自然也毫无异议。”
言尽,他松开手。
毕竟从前用手不过半刻就说手腕痛,所以便也未敢让她用嘴,不过她倒是很享受自己的一双手及...
褚清思转头,看到素来都是一丝不苟的薄唇已然湿了点,她声音减弱:“我所指不是此事。”
李闻道落下眸子,于裥裙的掩盖下用指腹轻轻抚着她腿根的肌肤,认真对待:“不好吗。”
褚清思见他最终还是直视自己,还能与自己一问一答,便知自己的计策到底是无用,所以伸手一拂,让裥裙重新垂落,将足腕也一同覆盖,顺便扭过头,避开其视线:“但我不想要、也不需要如此多的爱,阿兄能不能收回一点。”
那名巫医诊脉以后,言及她双目并无大碍,虽有不适但未伤及身,但身体内虚许久,不可再随意无视。
这是宿疾,拖延不愈很多年了。
自从那年在安西有过一次高热不退,她就很少再大病,不像从前需常去佛寺幽居,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身弱。
而那时在河西,男子表现出并不想在裴家久待也使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前世阿兄的性情太偏执,偏执到没了她便毫无求生意志,连翁翁都拉不回。
阿兄的人生不能只有她的存在。
李闻道撩眸看她,未说一字,然大掌已然掀开覆住明珠的那层绢帛,他低下头继续前面暂搁之事,且是竭尽全力。
其实这与食用大螺并无两样,螺肉藏于贝壳深处,若想要食用,舌尖每一次都需要很用力才能够到,又或是用技术吸.吮,同样能够得到想要的。
褚清思顷刻皱眉,犹如蚊虫啃噬,她需要借力来抵抗,身体绷紧、弓起,她想要踩地,可双足却是悬空的,怎么都难以落到地板上。
于仓皇中,随即她踩在了一处既坚硬又柔软的地方,这使她想到洛水河畔的平原,春日赤足踩上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