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子此言,豆卢陵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舌,带着羊皮图辞别。
室内无外人后,褚清思烤火取暖,唇畔的笑意淡下,眼眸低垂,陷入无声的深思之中。
争执吗?
也不算。
只是他归来那日又一次问自己是否真的无事骗他、瞒他。
她点头说,是。
倘若说真的有何争执,那便是在男子走之前,她还说了一句“我只是觉得阿兄不应该将心神都放在我一人身上。论家人,裴娘子、月明、甚至是叶郎君、叶壮,他们才是阿兄真正的家人”。
然后他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
李闻道于沉默中恒久伫立,视线毫无顾忌地落在数百步之外的宫室。
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年长安的迁居之日,一直等在堂前,丝毫不敢动,惟恐会错失前来找自己的她。
可一直等不到,等来的只有永远不会迟到的黄昏。
如今亦是。
她宁愿找豆卢陵,也不愿找自己。
他分明已经步步退让了,为何还要他一退再退。
从阿爷离世起,他就只有翁翁与她两个家人,凭什么要他接纳叶独远他们为自己的家人,又凭什么替他决定谁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豆卢陵出来就要往藩篱外走,见鸾台侍郎还站在外面,思虑过后,走到阶下,如实禀告一声:“魏国夫人让某将这份地图交给柴赟将军。”
李闻道只扫了一眼:“豆卢刺史遵命即是。”
及至深夜,他才转身回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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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的原野之上,无重檐宫室,无屋舍阡陌,还有其余地方所不能见的星罗云布,照耀如昼日。
大风刮来时,更是毫无阻挡。
而一场战争前不久刚结束,建庭在于都斤山的突厥在庆贺,那些人也都在饮酒宴乐,声音喧嚣。
苏农肃坐在王帐内,则是心不在焉地用铜樽饮酒,想的全是各部上报的情况,他们已无马匹可供,若再继续毫无节制地征战下去,便要从大周或其余国家购入突厥马。
何其讽刺。
突厥要从他国购突厥马。
苏农肃无心再置酒乐饮,默默走出王帐,站在空旷无人之地呼吸,用哀戚的眼神望着这片先祖世代所居住的草原。
他们不该只是为了战争和杀戮而活。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逐渐靠近。
苏农肃迅速警戒,拿起旁边的弓箭对准,但身影毫不畏惧,依旧以原速往前行进,待其走近才彻底放松,嘲弄道:“我还以为是贺鲁延脑子出问题了。”
毕竟阿史那鹄因刺杀大周才人被幽禁在洛阳已久,只要阿史那温一日不释放韩王,少年就永远回不到这片草原。
少年不动,只是问了句:“我阿爷是如何死的,我大父又为何被俘。”
这个问题让苏农肃有些始料未及,甚至是下意识就开始逃避,不敢与其对视:“阿史德利应该都与你说了。”
被阿史那温当成杀人工具长大的少年在两月之内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已经变得非常谨慎,又问:“你一直都与阿史德利有联系?”
苏农肃摇了摇头,放下弓箭:“我并不知道他还活着,前几日贺鲁延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他当年活了下来却未回王庭,成了一个懦夫。”
少年的防备依然不减:“为何要助我。”
苏农肃根本就不信少年可以回来,并且还可以出现在这里,那日贺鲁延找来,自己亦是随口敷衍,但必定是不能如此说的。
遂言:“一个惜臣的可汗,一个勇猛的王,何人会不忠。”
少年笑了声,极像嘲笑:“但你成了阿史那温的王臣。”
苏农肃怔住,他有一瞬间的恍然,总觉得少年会杀死自己,就像昔年替阿史那温杀死那些不听命的臣一样,于是立即张口辩道:“当年我们苏农部与拔延部一同留守王庭,但等回的却不是可汗,而是在朔州自立为可汗的阿史那温,那时我们只能屈从,之后我得知扶苍王还活着,想要暗中去联系,可不知为何被阿史那温知道,待我准备去找时,他已经带着一个婴儿回来了,并且只准耳聋口哑之人接近。”
阿史那鹄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婴儿,见苏农肃所言与阿史德利几人所言相差无几,他说:“带我去见他吧。”
苏农肃朝他身后看去,月色之下无一人,只有风与草浪:“兵变非一人能成行,即使我助你也无济于事。”
可是,阿史那鹄要复仇的决心从未改变:“我不在乎兵变是否成功,我只想复仇成功。”
*
数刻后,一颗头颅被扔出王帐。
仅是瞬息之间,骑兵、步兵从四面袭来。
第102章 “坐到卧榻上。”
夜漏七刻,人马皆已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