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最后,谁也无权先笑。
他谙熟权术,更谙熟帝王之心:“难道陛下不想知道为何太初宫漏洞百出,使得一国之中心、帝王之寝居轻易被攻。”
女皇含笑的深瞳瞬间散发出寒意,对于这件事她的确有所疑惑,只是一直不得其解。
王朝更迭,宫变不算是鲜少,成败亦有,但从未有过一夜同时有两支人马宫变,并且一支是以崔孝他们为首,而另一边是崔仲、李闻道等人为首,彼此利益不同,所以不可能是合作关系,互相也更不可能知情。
且他们是从不同的宫门开始政变,却都相对轻松,阻碍极少,这让太初宫的防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妇人眯眼:“说。”
李闻道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心情,径直开口说出几个姓名:“李利风、单于尉,东方余,陆睇,陈有善。”
这些皆是统领禁军的将领。
妇人紧攥着笔,彻底失去作赋的心情:“你又想从吾这里得到什么。”
李闻道不禁轻笑,眉眼则是一片肃然:“陛下应该知道。”
妇人踌躇片刻,自己近来只做了一件事。
她原本只是想用此策来敲打敲打褚观音、太子照、崔丽华及其父族等人,却不曾想还忘了眼前之人。
一计,牵四方。
有趣。
李闻道毫不遮掩的直言心中所想:“臣要观音永远都在高台之上。”
妇人的兴致重新回归,继续俯身把辞赋写完,然后将笔搁置:“观音非吾女,却比照、惠他们更肖吾,所以吾心中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太子照以后会成为帝王,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高台,而且拂之擅自来替观音断绝此路,观音知道吗?”
她站起,在男子身边反复踱步,时不时侧目笑看:“拂之非鱼,怎知这非鱼之所乐也?”
李闻道没有回答,神情也逐渐变得落寞。
因为他从来都知道褚清思和他是同类人,但凡想要,必要得到,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自己永远都不是她最想要的。
妇人背手站立在其身后不动:“观音曾说与你亲如兄妹,想必能知她所喜,刚好拂之你在,便先代观音看看吾为她所作的《新婚赋》如何。”
秉笔的郭宫人闻言,立即命左右宫人将帛书拿起,走到男子面前展开。
李闻道轻垂眼皮,喉头微微一动,视线在那些墨色的色块上逐一扫过,就好像是很认真的在看。
*
褚清思站在连接楼阙与宫室的甬道上,看着西南方向的佛寺,扶着凭栏的指腹无意识地,而她左手拿着的是自己许久未曾用过的筮草,还是那年在白马寺为父兄占卜时所摘的,放在筐箧里遗忘很久。
如今父兄离世很久,这些筮草亦早已干枯。
从太常寺占卜出吉日开始,她就被变相幽禁在家中,崔昭、褚持善及魏通、尉迟湛等人全都不能来看自己。
站在这里望向家室之外,是她唯一还能够与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
忽然,佛寺的钟声先后响起。
洛阳及四周佛寺的诵经声也再次传来。
这样的声音她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只是这次不太一样,这是妇人特地命各大佛寺为她而诵的。
太阳逐渐式微,宇文劲没有归来,他也没有来,恍若是在预示着所有的一切都已有定论,不容更改。
在余晖照耀过来的时候,褚清思避开,转过身走下楼阁。
*
夏五月晦,榆树发新叶。
数驾驷马高车一直从太初宫驱至褚家门前。
在这一日,崔昭也终于能够进出褚家。
她一下车便急切直奔褚清思的居室而去,直至看见女子跽坐长席之上,身体倚赖着凭几,神情闲适的轻声诵着经文,而随侍伏案将其记载于竹简。
崔昭有些无奈:“这时候了,怎么还在译经?”
被困于家中十余日,褚清思每日都会翻看那卷梵文,该如何翻译也熟记于心,于是在等待东宫车驾的间隙,命随侍在旁记下。
褚清思一言带过:“故人所赠。”
只是那位故人已被她牵连至死。
崔昭没有深究是哪位故人,毕竟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昨日一收到女子的尺牍便立即乘车去候问高枭,而高枭和褚清思有在安西所结交的情谊,故知道是女子命自己前往后,不费力气就得到了那些隐秘的政令。
崔昭道:“高将军说他们此次归返之所以未有消息流出是因为洛阳曾在四月下发密诏,言及突厥如狐狡诈,为防他们,故而要他们隐下所有行踪,使突厥以为他们还在河西,随时可出兵讨伐,不敢贸然生事。”
随侍将女子所诵的经文记载完毕,双手奉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