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岭听完,惟有荒谬二字可说:“陛下身为人母,只是想要为亲子聘娶良人,乃人之伦理,若陛下要为太子纳褚氏女为太子妃,太子妃为君,此是家国大事,那身为人臣的我们应该尽劝谏的职责,然褚氏女并非是被纳为太子妃,你我再谏言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崔仲叹息一声,出声赞同:“所言有理,此事我们皆无立场,最后还是需要看太子如何应对。”
一直默默听着的陆谦见他们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忽而大笑:“要某说,此事也不应该是我们所担忧的,真正该着急的人不在这里。”
“听闻崔氏已经怀孕,而崔孝之妻也乘车赶往了东宫。”老翁将来时的所见所闻当成笑话说出,“如今崔孝还不知道急成了何样。”
上官晦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对陆谦所言并无多少感同身受,神色反而更加沉重,其视线四处飘忽,很快注意到外面甬道上嬉戏的女童,当即心生谋策:“崔娘子近日可有带小娘子去褚家。”
崔仲望着堂外的褚持善,没有明确表态。
*
事发数日,各方均无异动。
太常寺占卜多次,亦无一个吉日,如今还在继续占卜。
褚清思也称病没有再去过上阳宫,居家期间,她不止一次地遣人给东宫送去简牍,毫无回音,所以只好围魏救赵,将简牍送至薛家。
她看着回信,笑了笑。
昔日之恩,还是好用的。
随侍将客人导引至主人的居室前,然后驻足,先行禀报:“娘子,崔娘子来了。”
褚清思闻声看向门口,妇人就带着孩子站在外面。
因叔父崔仲在宫变后重返洛阳,崔昭及其女也随着一同归返,但未住回褚家,不过还是时常会往来。
褚持善挣脱开母亲的手,扑向女子,用最稚嫩的声音说着大人间的算计:“外叔祖父说让我们褚家来看看姑是否真的愿意成昏。”
此言一出,也彻底解决了崔昭心中的大事。
叔父宠爱她,要她来探听,她不能拒绝。
可女子待她也很好,与她同样有着亲人之情。
如今她这女儿直接将事情说出,总比委婉试探毁伤彼此间的感情好。
褚持善见母亲眉间的忧愁不见,终于放心。
一个稚子,说什么都不为过。
崔昭就近在坐席跽坐,观察着对面的女子,早无当年无忧无虑的神色:“这些年来,梵奴你始终不愿意与他成昏,在长安时简娘都总是询问我‘小娘子为何还不成昏,洛阳无心悦郎君,那长安呢,天下十道三百六十州,总能有一人能为婿吧’,我惟有以‘梵奴身弱,何必过早成昏’为托辞,但你难道就真的愿意嫁给太子照?”
褚清思低头,笑道:“我心伤悲,莫知我哀[1]。”
崔昭母女居住在崔家,至少目前还需崔仲的庇佑,她必须要给崔仲想要的答案,现在他们也还不是敌人。
而崔昭是长安有名的才女,一听就知道其中深意。
她无奈吁气,叔父所想要知道的已经有了答案,当下心中剩下的惟有真切地忧虑:“真的就非嫁不可?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褚清思自问过许多次,究竟是否还有谋策是自己未曾想到的,结果是没有:“这件事若是太子照不拒绝,其他人都没办法,而我连日去书,杳无音讯。”
纳太子妃,是国事。
纳太子妃以外的,都不过是家事,任何人都没有立场指摘干涉。
女皇下了一步最绝的棋。
而身为阿娘,妇人是最了解太子照的。
崔昭想到一人:“要不要遣人去告诉他一声?他在朝中十余年,分量非同小可,或许会有办法让女皇改变主意。”
褚清思缄默不言,自己积极寻求破局之策,岂会没有想过向男子寻求帮助,但突厥近日传来异动,听闻河西之地的两国牧民产生摩擦,当地长官本来已经处置好,但不知为何,近月这种摩擦越来越多。
事有反常,且上次战争的记忆仍还未消失,惟恐突厥王庭欲借此挑起争端,所以李闻道与高枭、宇文劲于一个月前亲往河西巡视。
她转弄着手中的简牍,慎重摇头:“人总是对土地最为眷念,比起那建筑出的房室,土地才是真正的家,国土若失,河西之地的百姓又何以为家。且被昔日俯首称臣的野蛮之国夺取国土,于我国更是屈辱一件,而对我来说,这件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只是嫁个人。”
此时不能去书乱其心。
崔昭似有些疑惑,看着女子所执竹片:“那这是何人的尺牍。”
褚清思毫无保留地回答道:“薛礼妻,崔娘子。”
崔昭知道这人。
是崔丽华的同胞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