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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之后(301)

作者:舟不归 阅读记录

她用食指将圆润的棋子摁压于诸多线条的交界之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啪嗒:“何况陛下待我慈爱,如父母爱子,教导我诸多,我又岂能做赵高。”

李见音被困住的思绪逐渐舒缓过来,松开紧握的手心,把那枚被自己攥到沾染自己冷汗的黑子放在沉重的棋盘之上,声音中含着年幼者的嗔怨:“我差点以为立即就会有武士出现在左右,然后昭仪带着我去往上阳宫,再拿出陛下的诏令,向天下宣布陛下已命我承继这庞大的国家。”

想到阿娘,少女低喃:“但我只想活着。”

就如阿娘所希望的那样,好好活着就行。

褚清思不受外事所扰,专心于棋局,将视线不疾不徐地落在几案,语气平淡地说出胜败:“县主输了。”

李见音如梦初醒,迅速观察棋局。

果然输了。

即使再对弈下去,最终也是输,所以已毫无继续的必要。

褚清思望了眼对面,随口宽慰:“是我之过,未能尽心教导,县主不必为此伤怀。”

毕竟女师,应常在身旁。

但她的身份就注定不可能。

李见音把刚拿到的黑子又放了回去,认真看着互相纠缠的棋子,如阴阳二极:“儿时我初学博弈,便深陷其中乐趣,安寝之前缠着阿娘,醒寤之后又去缠着阿爷,只是那时祖父有疾,常常来洛阳休养,阿爷安寝的越来越迟,醒寤的却越来越早,我很久都难与其会面一次,所以我只能缠着阿娘,然

无论如何都始终不能胜阿娘半局。”

“阿娘告诉我,阿爷的博弈之术是与陇西郡公所学,比她更为强劲,自己尽其能力才能胜一局,之后我也曾与长兄对弈过,可还未有胜败,长兄就被..幽禁了。我以为与陇西郡公之女学习,博弈能更为精进,没想到还是如此。”

发觉少女并无任何颓丧之意,所言更像是在复盘自己为何一直输,褚清思敛起对幼者的怜爱之心,为其分析过失:“因为县主所想过多。”

李见音抬头,神色认真。

褚清思复再言:“思虑太多也并非是不能,毕竟人生七窍,时刻都在视闻,四周一切都会扰你我心智,但既然所思诸多便要有掌控、分辨何为重的能力,无论行何事皆是此理。比如当下你我在博弈,那便应以博弈为重,可县主在与我谈话时,思绪已全然不在这盘棋局上了。”

李见音回想昔日与家人的博弈,似乎总是如此。

她垂头听训:“我以为无碍的。”

褚清思伸手将棋子一枚枚拾起,眼中不再有笑:“若刚才不是博弈,而是决定你我之间谁生谁死呢。”

李见音瞬间无言,然心底却涌起一股欣喜,至少她知道自己为何败。

她还想继续询问之际,宫人快步入殿,表情严肃地禀报:“褚昭仪,太子妃乘车往观象门去了。”

*

甬道中,除了有华盖牛车外,在靠近甬道右壁的地方还站立着一个少年。

褚清思走到车前,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停下,转身去看。

陪伴她一同走到这里的李见音应该是认识,在返回宫室的途中停下,笑着走到少年面前,喊了声“三郎”。

少年也露出错愕的神情,在意识到眼前人有着县主的爵位,迅速拱手揖礼:“弘农县主。”

李见音张望左右:“三郎为何在此。”

少年红着耳朵,明明仅用几字就可以回答,但他却说了许多,彷佛永远都说不倦:“翁翁的身体近日有恙,家人忧心其出事,劝谏他先告假,不要再来往官署,但他觉得陛下已经大病,太子独自监国,自己不能在此时机休养,所以坚持要前来,故家人命我在旁以作木杖,随翁翁一同来。”

若是其他人听到如此冗长的答复,早已皱起眉。

可李见音就那么听着,没有丝毫的厌烦。

*

“那是萧三郎。”

随侍的宫人见女子一直看着那处,小声告知。

疑惑得解,褚清思遂登车。

萧集之孙比李见音仅年长两岁,十五岁的少年郎刚好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褚清思好奇一问:“萧三郎之名是什么。”

宫人敬答:“玉。”

萧玉。

褚清思于心中轻念。

少女的眼眸发着亮。

所谓“有女怀春,吉士诱之”[3]。

褚清思忽然想起裴姿容死前哀求自己的最后一事。

萧集此人虽难以谈得上是清流之臣,更不算是纯臣、直臣,但也不是奸臣、逆臣、无道之臣,且立身于天地间,并非只有自己一人,身上还担负着父母子女与后代子孙。

萧集能在昔日的巨变中安然无恙,子弟也毫无折损,便足以见其中和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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