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博完,顾及女子手腕有旧伤的李见音飞速伸手,率先将几案上交错的黑子与白子重新捡起。
然后,新的一局再次开始。
二人交换棋子。
原先执白子的,改为执黑子。
李见音此局是先手,在想第一步应落于何处时,头脑也不经思虑地脱口而出:“昭仪不去看李侍郎吗?”
此言一出,她就感到无尽懊悔。
褚清思亦停下落子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少女。
没有惊惶,没有错愕,有的只是含笑的眼眸。
李见音只好匆匆将第二子放于棋盘上,然后直视女子,坦白那件于心中掩埋已有几年的隐秘:“那年我在掖庭,想要为有疾的阿娘向昭仪求药石医治,所以我一直站在甬道里等着昭仪。我在对面的时候..看到了,但我未跟其他人说,连阿娘都没有。”
她本来是准备一生都对此事缄口,为何当下要说呢。
李见音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褚昭仪时常来看自己,与自己对坐数刻才离去;在太子照命人欺辱她的时候,会及时来保护她。
即使女子不亲自前来,也会命宫人来。
她还有很多亲人。
他们就在长安、洛阳,随处可见。
可让她有亲人归属就只有褚昭仪。
分明女子对自己也并不殷切。
听完解释,褚清思什么也没说,应该是男子从河西归返洛阳的那日,庆幸的是二人未做太出格的事情,否则就真是要教坏小孩子了。
随后,褚清思笑着回答她:“他若真是身体有疾,早就想方设法要让我知道了。”
绝非是两日后才从刘虞口中得知。
李见音聪慧地听懂言外之意,心生疑惑:“李侍郎为何要..”
褚清思愣了愣,眼中笑意消减:“大约是为了躲避某事吧。”
李见音知道何为点到为止,遂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祖母大病,众人都心怀自己的心思。
武氏、李氏相争。
武氏又有赵王、褒王彼此争夺。
不是为了避锋芒,也是要在这即将混乱的局势中求稳。
褚清思:“县主是如何知道的。”
李见音:“萧三郎与我说的。”
褚清思听后,没有说话。
萧三郎出身豪门巨室,所受教育是在太学,但没有官职在身,来年春三月才会参加人生中的第一次科举。
萧三郎的才学究竟如何,她并不了解,只是萧氏与太子也算是有姻亲往来,负责此事的吏部只要不是太蠢,即使萧三郎再无用,通过科举也不会太过艰难。
似是猜到女子所惑,李见音又答:“他是在家中听萧太常卿说的。”
褚清思浅浅颔首。
谈话已至此处,李见音趁势将少年告诉自己的都悉数说与女子听:“我还听萧三郎说,如今群臣之中已经有人说昭仪守在上阳宫,仅让长安郡公、西都郡公进入,严禁其余人进出仙居殿,是欲效仿先秦赵高的行事,要对..隐而不报。”
自天子移居上阳宫休养近一月以来,透露出来的消息也是逐步减少,对外宣称是大病不宜惊扰。
褚氏女要把持朝纲的观念在大部分人心中已根深蒂固。
毕竟有女皇珠玉在前。
倾身落子的褚清思稍顿,就此姿势缓慢抬起眼睑,长睫不覆,露出泛着微微褐色的眼睛,与少女对望。
她弯嘴笑了笑:“那我做赵高,县主做秦二世如何?”
第90章 褚氏女,祸乱朝政。
少女的瞳孔微微颤动。
原先轻快的吐息也变得缓慢、粗重。
她像是在惊恐,惊恐于这样一句大逆无道的话是从女子口中说出的,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全部停滞,手指下意识地向内蜷缩,将指尖的棋子裹入掌心,紧紧攥住。
因为此言不止是犯上,还不竭忠爱,不尽臣子义。
赵高是何人?
秦二世又是何人?
幼时读史,阿爷与阿娘就已经用此典故告诫过她无数次。
阿爷告诉她——
为臣者,应对君主尽忠,应对万千庶民尽责。
不可做赵高。
为君者,应如温柔的水,对臣民有爱,不生事,不贪欲,思万方,忧国害。
不可做胡亥。
阿娘告诉她——
赵高所行之事,干纪乱常,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讟,不惮鬼神,无悛于心[1]。
秦二世胡亥暴虐淫从,杀兄弑姊,外内颇邪,上下怨疾,从欲厌私,不恤后人,更是神怒民痛,有违人道。
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居然说...
她做赵高,她来做秦二世。
见少女怔愣不语,恍若是因惊悸才失神,顾及她才十三岁,比自己足足小了十二岁,褚清思旋即温声安抚:“我刚是与县主玩笑的,陛下神气英发,得天授命,乃有德之君,动无违事,所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你我之所以健康,天下之所以安宁,百姓之所以富足,野草之所以丰茂,亦是受其福。陛下此次也必然会九窍通郁,精神察滞,延年益寿千万岁[2],我岂敢做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