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圆只答了四字:“我心自清。”
崔如仪怒发离开。
第二日又来了。
机圆依旧拒绝那个提议,不愿与虎谋皮,更不愿与政治之事牵扯。
第三日的时候,坚持不懈的崔如仪持着自己所剩的一点耐心前来,脸上神情已然在宣示着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此处心平气和地与人相商。
机圆刚开口拒绝,崔丛就疾步来到殿中:“从兄,洛阳突然就出现了另一类流言。”
崔如仪胸中燃起的怒火便这样被堵塞在喉咙里,欲要宣发但又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他呲了下牙,然后不耐烦地烦躁一问:“是何流言?”
崔丛附耳小声道:“数个庶民声称与褚昭仪苟合的另有他人,并且那人早已离开佛寺,隐居在其余地方,天宫寺及白马寺聚集的民众都逐渐离开了。”
这样一来,深湛、机圆便得以从流言中安稳退出。
崔如仪则以为机圆连着三日的拒绝都是因为早已知晓此事,再想到自己每日往返洛阳与白马寺,深觉自己如同被人所玩戏,当下彻底恼羞成怒,转身怒视那端坐淡定的白衣僧人:“既然大禅师要如此戏弄某,那某也只能直接告知天下你一个高僧竟动情喜欢褚昭仪,见褚昭仪也随父来到洛阳,居然自荐枕席。”
倘若不是顾及他的身份,他在长安佛宗里的地位,自己早在第一日就命人将他直接带到诏狱,施以严刑,甚至无须他张口,有关他与女子淫.乱的流言便会人尽皆知。
机圆不为所动,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的平静更使得旁人的言行像是一个无能之下的狂怒。
崔如仪更加恼怒,双手紧握,有一股想要拔剑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看着这几日僧人一直在书写的帛书,讥讽道:“大禅师还是勿要再劳神,明日过后,你所书诸字都将成为误人子弟之言。”
机圆因书字而有所挪动的手臂从始至终都未停过。
待人走后,他才停笔,静观所作帛书。
然顷刻,又借佛前的灯火将帛书给焚了。
随即,长久坐着不动,彷佛入定。
在阳光式微之际,机圆察觉到光线的昏暗,转头去看,看到了即将消失于天际的太阳,他有所开悟一般,起身走出大殿,绕过观音殿,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宫室。
*
黄昏来临时,佛寺的诵经声不绝于耳。
沙弥如常来送晋阳僧人所译经文,然后发现地板淌血,青年僧人端坐长席之上,手腕、足腕皆被利刃所划,血就是从此流出。
沙弥惊吓到失语,最后是悲痛的眼泪汹涌而出。
*
机圆涅槃的消息在翌日就传至所有佛寺,还有他待了很久的长安。
神湛身为与其关系最近之人,亲去白马寺为这位师弟处理身后事,有关佛学著作也皆是他整理,还有很多从西域带回的竹帛则都带回了天宫寺。
闭门数日的褚清思也终于命人将家门打开,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乘坐牛车远行,象征着身份的华盖轻纱丝毫未有消减。
她并不想遮掩车内所坐是何人。
在途径上东门时,越来越密集的谈论声涌来,无疑是一些辱骂之词,认为是她曾强迫僧人与自己苟合,最后才逼死了不愿顺服的机圆。
褚清思安静听着,时不时还会伸手拂开帷裳,注目许久都未曾再见过的寻常百姓的生活气息。
牛车最后在龙门停下,褚清思弯身下车,摒退跟随的所有人,独自一人走上最高处,望着把龙门一分为二的滔滔伊水。
与伊水的流动不同,她的眼底始终都是一片死寂。
理应在白马寺为师弟机圆处理身后事的神湛从另一条更为隐秘的小道走了上来。
没有任何木杖凭依就靠双腿攀登上来的僧人喘着大气,在这过于浓烈的悲哀氛围中,发出控诉:“我比褚昭仪年长十余岁,下次可否选个..选个适合我..我的地方。”
褚清思反问:“难道大禅师也想‘自杀’?”
神湛喘匀气息,察觉到女子的神色不对,长叹道:“机圆真的是涅槃。”
褚清思闻后失笑,声音渐厉:“大禅师知道我离开洛阳时,听到沿途的百姓是如何谈论此事的吗?所有人都不信机圆之死是正常的,你却要我相信。”
神湛一下失言:“你又怎知这不是他所向往的。”
褚清思转头以怪异的眼神看他:“那年辩经,你也在。”
神湛终于无言以辩。
斯人已逝,褚清思自然知道再深究亦是无用,喉肉稍松:“如今我是千夫所指的祸乱,我这样的人若是再为他行供奉之举,恐怕他连死后的平静都将没有,所以我想请你以他人之名造像一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