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要将观音像彻底打碎?
难道是要他去将某处的观音像毁掉?
何又为天下都不必再有观音了。
他双手扶着膝头,焦虑到叹着气不断拍打着。
总不能是要效仿北周的灭佛,预备开启一次灭观音的浩荡之举。
眼见命令下达四日,自己还未有行动,惟恐女皇会动怒,觉得他实在无能,所以在无奈之下,崔如仪仓促做了一个决定。
他举手命从弟崔丛来到身旁,附耳窃言。
*
不过两日,崔如仪与崔丛分别率人将洛阳四百八十座佛寺中的凡是为观音所塑的像都悉数毁尽的消息,很快被公开宣扬开来,引起天下人的惊愕与哗然、轰动,并使得佛寺中的部分佛僧及当时在
寺中进行参佛活动的庶民与他们直接起了冲突。
褚清思从居室盥洗妆饰而来,人才行至几案后方的席上,还未曾来得及屈足坐下,便见甲士来到堂上,拱手与自己上报近几日洛阳所发生的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崔如仪兄弟二人在摧毁佛寺中的观音像。
她闻言后,默默屹立在原地,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恍若是愕然于斯,情绪停滞片刻才抬起眼,视线越过堂上的人,不知在望何处。
或许是远望中庭,又或许是更远的地方。
是那无数的佛寺。
是那些被毁的观音像所在之处。
是佛僧、信众与崔如仪等人发生冲突的场所。
垂手恭立在其旁侧的随侍悄悄看去,忽然觉得女子居然就犹如甲士口中所言的那些佛寺中的观音像一般。
彷佛她就身处其中,那些被人砸碎所掉落的碎片也散落于其四周。
只不过,站在这里的女子是完好的,无丝毫损坏。
褚清思的视线稍稍往身旁一移,好像在看那些并不存在的观音残骸。
随侍略加思索,猛然想起女子就曾被女皇赐“观音”为名,而崔如仪当下举动这么明目张胆,只能是...遵命而为。
倘若崔如仪是奉女皇之命在行事。
那毁去所有的观音像是否象征着...是对女子的一种震慑,并且在警告女子,又大概是欲要令其彻底下台。
经过少顷缓冲,褚清思从前面过于悲情的情绪中抽离,往下跪坐的同时,眸色也瞬间转变,隐约夹着厉色,鼻间亦嗤着轻笑一声。
女皇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此举对妇人而言,不仅毫无意义,并且实在太过优柔寡断。
她为妇人起草诏书几载,以她对其的了解,知道那人的命令绝非只是摧毁洛阳的观音像那么简单。
崔如仪还是太蠢了。
他还是没有领悟到妇人真正的命令是何意。
顾及女子的脊背上尚有前几日未痊愈的笞伤,随侍赶紧将凭几移至到坐席的右侧,供其凭扶。
因受伤而消耗诸多气血的褚清思亦顺势将身体稍倾,小臂置于与自己腰肌齐平的几面,依然什么都不曾言语。
随侍见状,在旁谋策道:“是否要遣人去与褒王、平乐公主商量一二。”
毕竟女子的下台,对于他们二人而言也绝非是好事。
至少,目前不是。
褚清思循声淡瞥一眼,然后摇头轻笑,注视着那璀璨夺目的鎏金多枝树灯:“你觉得太子询是如何被赐死的。”
李阿仪连自己的长兄都不能救下,又如何能在将来的某日救她一命,这也意味着李阿仪再受宠爱都不能影响女皇的决定,否则很多人都不会死了。
妇人的母爱是强势的。
只会给予她想要给你的。
平乐公主李阿仪也的确是受母亲宠爱,但这份爱只够保全她自己。
随侍想起当年的事情,立即噤口。
褚清思独坐须臾后,忽缓缓翻过手,以掌心朝上,彷徨望着为女皇起草、处置过无数公文的手指。
即使早已预料到有如今,但当君臣二人真正走到今日这步的时候,她内心依然还是会感觉到有些难过,毕竟曾经自己是真心对妇人有过子女那般的孺慕之情。
可她后来渐渐明白,妇人虽喜欢自己,却也只是将自己当成了一只被豢养在神都苑的青鹿。
这只“鹿”可以在神都苑中随意奔走、玩乐、饮水,然一旦有任何意图往苑外的想法,那妇人亦绝不会留情。
褚清思吐气抬眼,摒退颅中所有的忧思..及那些毫无必要又多余的感情,若问几年来从女皇身上学到了何事。
这便是其一。
在应当狠心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
不要心软,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人。
褚清思举起随意平置于破裙上的左手,与从凭几自然垂落的右手手指勾缠着,动作间都是心不在焉。
如果她不过早筹谋,等来的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