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翁虽然不知道后面两字是否在问自己,但还是尽职的纠正其错:“那时坊门已经即将关闭,即使乘车赶去也不能再通行,褚小娘子便询问仆家中可还有其余整理打扫干净的房室,所以仆就带褚小娘子去了侧寝。”
这间侧寝是在褚小娘子第一次来家中的时候就预备好的,但那夜,她始终都待在郎君的居室之中,未曾出来。
往后几次,亦是。
于是一次都未能
用上。
但更多时候则是男子常常不在家。
因褚小娘子多居于宫室之中,数日或几日才会归家一次,所以每次褚小娘子从太初宫回到家中,郎君就势必会夜不归宿。
时至如今,老翁再愚钝也明白自己从小就看着长大的郎君与娘子有了秦晋之好。
昔年的兄妹之情早已变质为男女之情。
只是不知是何时变质的。
李闻道看了眼在几步外垂首侍立的奴僕:“她可曾进食。”
陆翁点头,恭敬应答:“仆问过,褚小娘子是在家中夕食后才来的,让仆不必担忧。”
李闻道拿下遮眼的手,然后起身。
他走到手捧铜匜的侍从面前,伸手入水:“翁翁。”
站在原地的老翁当下就转动身体,继续面朝男子的方向,聆听其言。
李闻道两手举止矜贵地互相搓洗着,不急不慢:“昔年阿爷离世后,我是不是就应回到陇西去,而非继续待在长安。”
陆翁面露疑惑,更是有些不理解:“阿郎才藻艳逸,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能入仕以实现心中抱负,直至不惑之年才得以来到长安,可最终仅三载就离世。然郎君如今拜高官,成为门下之首,阿郎若是知道,必然会慰藉,郎君为何会有此一问。”
李闻道拿起沐巾擦拭着水迹,同时抬头朝那柄剑望去:“翁翁信奉佛法吗?”
似乎是感到累了,所以他朝着卧榻走去。
这样一句话,令陆翁不知如何作答。
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一人。
老翁犹豫道:“褚小娘子前面与仆说了句话。”
李闻道猛然停下,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随即,转身直奔侧寝。
*
从男子的居室离开后,褚清思始终未能熟寐,于是干脆起身,披着披袄在宽敞的室内漫无目的地四处踱步,试图使身心感到疲倦以此能得以入睡。
然还是无用。
当她开门欲命人去取能助眠的香料时。
一团白影飞速闪过,进入室内。
褚清思愣了片刻,缓缓回头,“白影”已然卧在纹饰繁多且艳丽的坐席上,似乎知道那里就是自己最常坐的地方。
是褚小怀。
她垂了垂眼,不再主动去抱它,而是在右侧没有放凭几的长席屈足跽坐,慢条斯理地。
不过一瞬,“白影”就慵懒地钻进自己怀中,蜷成一团,与她共同在炭火旁取着暖,很快发出咕噜声。
但未有两刻便猛然绷直身体。
感受褚小怀的异样,褚清思闻声看向门口。
它的主人就沉默无言地站在那里。
之前那件披在身上的大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很薄的错金裘衣,一直垂至脚边,双手也搭在身侧,而里面是件略宽松的白绢中衣。
夜风与寒冬,彷佛削弱了其眉眼中的凌厉,眸底一片幽暗。
她毫不留恋地松开抚猫的手,轻拍其头:“过去吧。”
褚小怀迅速跑了过去,在男子的脚边蹭了蹭。
李闻道只是耷下眼皮,淡淡一瞥,毫无所动。
随后他的目光紧盯前方,像是第一次做这样显露脆弱的事,涩生生地吐出几字:“我胃痛。”
得不到主人回应的褚小怀又迈着四足返回原地。
褚清思双手接住跳回怀里的褚小怀:“李侍郎理应去找医师,或是多饮热汤,或是进食五谷杂粮。”
听到女子的声音,知道她还愿意与自己谈话,李闻道这才敢抬脚入内:“还在生阿兄的气?”
褚清思偏过头,无心再逗褚小怀的她随意拿起案上的一卷竹简,语气冷淡:“没有。”
李闻道哑然,瞥了眼褚小怀。
褚小怀却像是好不容易在这严冬找到个舒服的地方,即使注意到主人含着警戒的视线,也依旧不肯动。
他只好亲自动手,弯下腰就直接拎住其后颈,轻放到一旁的地上,然后代替了它的位置:“不要撒谎。”
褚清思握着竹简迟迟未展开,凝眸在思虑。
她知道不论是以当下的洛阳局势,或是私人情感,二人都不适宜再争吵,也不适合再有任何的不和。
他们已经浪费了许多岁月。
所以,又放缓声音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生气。”
因为比起生气,她心中更多的是无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