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拿起加有辛辣之物的热汤,心中有所思虑地慢慢饮着。
刘虞入集仙殿已经半月有余,但刚开始那几日被崔如仪有意将其与女皇隔绝,不能常在帝王身侧侍立。
直至某日,刘虞在甬道站立通晓。
清晨才被宫人上报给女皇。
妇人问:“吾赐了你寝居,为何不回去?”
刘虞拱手回答:“昨日仆见陛下眉眼疲倦,又为天下政事所劳累,惟恐是痛疾复发,故片刻不敢离,若陛下需要,仆立即就能为陛下缓解劳痛,但如今见陛下神采焕发,想必是崔中郎将尽心随侍所致,仆也能够安心,这便回去。”
听宫人说,当时刘虞的神色就像是家中那个最懂事的孩子,不争不抢,一心为他人所想,因此也遗忘了自己。
思及此,褚清思唇角渐渐荡开。
对于享受了数年权力的妇人而言,纵使起初有所戒备,可少年的柔软、年轻及恰到好处的关心都更能激起早已被掩埋在深处的那抹情感。
相比崔如仪的逢迎谄媚,宛若一条蛇紧紧缠住脖子,少年恰当好处的分寸则更像是春日的杨柳不经意拂过,不留任何痕迹。
最后,刘虞被赐了官。
而且还在积善坊给他赐了华丽的屋舍。
这意味着他将可以在妇人身侧有一席之地,可以以官员的身份行走洛阳各处。
所以崔如仪在归家以后,勃然大怒,家中奴僕的身上皆带了血,所用的就是那柄曾在帝王面前舞动的剑。
但褚清思知道,妇人心中也必然舍不得陪伴自己数年的崔如仪。
女皇确实是个念旧的人,可又不完全是。
阳光下,有人影掠过。
褚清思扬眉看
去。
老翁穿过中庭,急行到堂前。
在竭力喘匀气息后,他仍还循礼叉手,微躬身垂首:“娘子,平乐公主的车驾正往我们屋舍的方向驶来。”
褚清思落眸,对老翁脸上所流露出的担忧与焦虑了然于心。
因为几日之前,李阿仪就已遣身边的家令前来相邀:“四娘欲去白马寺,遣仆来询问昭仪是否也要一同前往。”
只不过,那时的她咳嗽两声后,便出言相拒:“我喉鼻不适,而佛寺之中梵香过重,一闻或会头痛作呕,近日实在不能出行,还请家令代我传达,待四娘归来,我再登门侯问。”
家令闻音,不敢擅自为主人做主,只留下“僕会向四娘言明昭仪之难”就匆匆离去。
然后,平乐公主的人再未曾来过。
看着家令的背影,老翁转过头,望向堂上女郎,不免忧心其安危:“娘子如此拒绝,平乐公主是否会因此心生不悦。”
褚清思瞥向堂上西面有缕缕青烟散出的熏香炉,神色如常:“翁翁放心,只要四娘对当下局势能有几分了解,便不会向我发难,反而还会来宽慰我一二。”
如今自己已不能再贸然行事,特别是需要少去往寺庙等与佛僧有关之地。
甚至连天宫寺,她都暂时不能去。
神湛几次欲询问她译经相关的事情,亦不能成行。
“小娘子。”
经过平复,老翁的声音已经不再带喘,但依然有难以消散的沉重情绪,惟恐是平乐公主为前几日的事情而来。
褚清思抬眸回神,微笑安抚:“我知道了翁翁,你先命人去预备热汤,我身为主人,岂能怠慢登门的宾客。”
老翁再三表达过自己的焦灼,见女子始终坦然如故,内心也稍稍安心,遂禀命再叉手,转身从右侧甬道离开,前去疱屋。
而老翁刚消失。
少顷就有一抹艳丽之色迎着骄阳出现在,耀耀若英华,身后还跟随着翻领胡袍的女官。
见状,褚清思扶着凭几起身,从北面不疾不徐地绕案走出。
在众侍者前面的主人也已经行至堂前,并朗朗开口:“吾在家中等昭仪登门,可等了许久。”
褚清思举手,稍垂眸:“因在岁末,天下政务皆需尽快完成,圣人也因此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所以始终都未能成行,还有白马...”
未等女子言完,李阿仪伸手去扶其小臂,毫无怒色:“吾心中明白,昭仪在冬十二月才刚遇到刺杀,那些僧人便为你请命,只怕圣人心中对昭仪已有所嫌隙,佛寺当下自然不能去,是吾前几日有失稳妥。”
片刻又听她笑道:“至于登门,昭仪来吾家中与吾来昭仪家中也没什么差别。”
褚清思挺直稍弯的脊背,看着已三十有一的妇人一动不动,同时默然不语。
昔日最依赖阿娘的那个小娘子在长兄李询被自己的阿娘赐死以后,似乎才终于真正的长大了,不再提及往年那句“不论天子是谁,吾都是公主”,而是也开始以政治的心态看待自己周围的一切。